第18章 迷失东南亚:关于藤原的点滴回忆18
其他零散据点的士兵赶来新雅缇镇与我们汇合,是在两天后。由于后方指挥所沦陷,我们接到上级通知,需要在新雅缇镇重新建立一个相对较大的临时基地,这样也就约等于放弃了其他零散据点。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新雅缇临时基地组建起来后,我们所有能参战的人员多了两倍不止。我和藤原作为临时基地的负责人,只要带领士兵们坚守住一星期左右,前方部队就会赶来与我们汇合。我问藤原突然晋升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他只是上扬了一下嘴角。
“说实话,我感觉坚守一星期并非想象中那样容易。”藤原转过头,对我说:“一旦爆发局部规模的战争,我们的弹药根本不足以支撑太久。”
“还好这一区域极端分子的装备没有太先进。”
“别忘记印尼的地理位置,如果需要运输武器交通十分便利,而且不容易被发现。”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我们还要制定撤离计划,一旦新雅缇失守我们必须第一时间赶到预备阵地。”
“周围已经没有了,除非那片山区。”
我心知藤原说的那个地方。一想到那里我仍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位自杀的老人,但此时自己的心明显比之前坚硬了许多。
“我们好像土匪。”我开玩笑地说。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去那个地方。”
“那是自然。”
“但你已经开始考虑退路了。”藤原用审视般的眼神盯着我,这让我很不自在。
“我说的是计划,凡事难道不需要万全的计划?”
“博,你骗不了我的,你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你,”藤原扭过头,再次看着远方,隔了几秒钟,又若有所思地说:“计划和顾虑是两码事。”
我心里暗自吃惊。自己的想法才冒出来几天有余,却不料被他这么快就捕捉到。我再次惊叹于他观察细节的能力,却也为这种恐怖的力量感到战栗。我再没有说话,害怕暴露出更多的心事,也为自己方才的话感到无地自容。
可藤原似乎并没有要结束此类话题的意向。
在午间吃完饭后,他冲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一起在附近走走。我本不想动弹,但还是无法拒绝,走向他时我心里快速盘算着所有可能要应对的答复。
“怎么想起来现在出来?”我故作自然地问他。
“难道这也需要固定的时间?”
我摆摆手意思不用,随后和他肩并肩走过一片残垣断壁。由于其他据点士兵的支援,我们在整个镇里的巡逻力量强大了不少,每走过一个巷子口都能至少看到两个人。再次路过大熊开枪的位置时我刻意看了看周围,一些弹孔旁还有暗红色的喷溅血迹,上次惨烈的巷战突然又历历在目。
“怎么,还在心有余悸?”藤原这时问我,走了这么久我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唔,还好,上次多亏大熊救了我。”
“我有两名手下死在了上次的交火中。”
“我知道,对此我很遗憾。”
“没什么可遗憾的,这或许是他们的归宿。”
“归宿?”
“是,”藤原点点头,“并非我不当他们是兄弟,只是这就是我们在这里存在的意义,我会难过,但不会觉得不值得。”
“那么在你眼里也没什么可值得的事情了。”我的话中带着些挖苦。
“我问你,抛开心中的信仰不谈,在你眼里军人最崇高的意义是什么?”藤原问我。
“打胜仗,保家卫国。”
“具体一些。”
这让我无语凝噎。在我的认知中,中国军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而信仰必然是要时刻听党指挥。
“那你觉得军人最崇高的意义是什么?”我反问他。
“我认为是牺牲。”藤原缓缓地说。
“只有抱着随时牺牲的心才能诠释一名军人的使命,所以我从不为我的战友感到惋惜,虽然在此期间我会尽全力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也会牺牲,而我能做的就是在完成这一使命前尽可能多地赋予它更充实的灵魂。”
藤原的这种想法让我深深震撼。我不禁再次好奇起他的过往,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会让他有如此悲观却实则理性得可怕的认知。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终于我忍不住问。
“你是指?”
“你的过往。”
“我想我们没什么不同。”
“那你为何如此……我是说你为何如此冷淡?”
“可能在我眼里人生的本质就是如此,如果你经历过一些变故,想必也会同我现在一样。”
“唔……”我若有所思地应和,心想询问他经历何种变故的话总归不太好说出口。
“我所获得的爱大部分来自于我的母亲,当然还有那个女孩,但从目前看来却都没有善终,我想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抛弃了感情,进而转变成为一个极其理智的机器。”
“那这种理智也包括以暴制暴?”
“这是我个人的哲学认知,你可以不赞同。”藤原鲜有地眨了眨眼睛。
我笑了笑,随即和他往回走。路过那片用极端分子尸体垒起的尸墙,我强迫自己注视着那里每一处细节,突然发现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沉重。
十一月以来第一个晴天不期而至,我和藤原坐在影院的屋顶喝着清酒,久违的阳光打在身上,我终于体会到大熊所说的那种痒痒的感觉,可这种感觉很徜徉,我很喜欢。
藤原再次和我聊起他的过去,我不知道他的话为什么突然变得多了。人们常说一个人内心的分享欲和浪漫有关,可我认为他的分享欲是建立在持久的压抑之上。或许真的没有人可以无坚不摧,藤原也是一样。
我和他开玩笑说等战斗结束我会一起帮他寻找那个女孩,他却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不能出国,这让我有点怀疑他是不也曾经刺探过我军的情报。不过说心里话,我的确是有那样的打算,是因为见不得爱而不得?又或许是害怕藤原孤独终老。
“把你的七星烟给我几包,我的抽完了。”我对他说。
“都给你,我要抽的时候找你拿就行。”
“那万一我们不在一起战斗呢?”
“不会的,我们始终都会一起作战。”说着他把烟盒掏出来直接扔给我。
“我昨天又和上边联系过了,如果我们这儿支撑不住可以和他们请示空中打击,这样相对都方便一些。”
“可以,发烟弹还有吗?”
“足够了。”我为他点上烟,慢慢地烟雾在阳光下扩散,形成丁达尔现象。
“你从这里可以看得见海。”藤原突然冒出这一句。
“海?我们这儿离海平面还很远。”
“但我看得见。”
我很讨厌这种故作玄虚,于是轻挑地对他表示讥讽。“那你真是厉害,可不可以看得到前方部队交战。”
藤原没有搭腔,他指着前面示意我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的确是有一道浅浅的蓝色若隐若现。
“那是海?”我问。
“对,只有在晴天时才看得到。”
“所以呢?”
“所以我喜欢晴天,因为可以看得到海。”
我理解藤原,可从小生活在内陆的我,对于那种蓝色并没有像他一样深的执念。
“从小我在海边长大,东京一个港口的海面就像倒着的天。”
“我想那时应该是你最快乐的时候吧。”我不由地附和。
“是的,那种蓝色在我的生活里一度很治愈,可在后来我却渐渐理解蓝色为什么代表着忧郁。那是一种类似乡愁般的情感,溯得到源,却无法回去。”
“小时候我的母亲常指向海的对岸,诉说着她的故乡,我没有任何概念,甚至没有一丝好奇,可现在我明白那道蓝色是她这辈子再无法跨越的沟壑。”
我无言以对,因为对藤原突然的感性有些不适应。
“那么欢迎你回来。”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这样说。
“会的,如果我可以活着回去。”藤原的眼神再次蒙起一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