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迷失东南亚:关于藤原的点滴回忆3
小白在分队大会上做出深刻检查,是在小壮被转运到营区一个星期后。常胜发现楼后有许多狗屎,于是准确定位到了小壮。
当时小壮已经被折磨得消瘦了很多,完全没有了德牧那种威风凛凛的气势。我从小白那里了解到小壮漂洋过海用了大约半个月时间,突然觉得它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小白的检查极其不深刻,所以常胜让他重新写。这不是小白的态度问题,是因为他文笔着实有限。我没有给他太多指导,毕竟作为他的组长我也在大会上做了检查。
但整起事件过程中最令人欣慰的是,常胜答应让小壮留下来。最兴奋的当属小白,其次是我,而阿迪和大熊听到这个消息的当天又悻悻地把架好的卡磁炉收了起来。
“组长,这种鬼东西到底该怎么写才能让感情更加流露?”小白放下久未动过的笔,转过头问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但切记不要举例子和讲故事。这样的说法并不是毫无原由,还在中学时我便是写检查的专业户,记得最初我总在给老师不停地讲故事,从“渔船和蛀虫”这种经典例子到一些有关成长的伊索寓言,以至于老师认为我在以书信的形式和她聊天,却没有深刻意识到错误。我承认她的猜测没错,但这和检查是否符合她的要求无关。
“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就写成你今天读的那样就行。”小白又对我说,眼神有些飘忽,像是不确定我是否会帮忙。
“小壮喂了没有?也不知道它习不习惯这儿的饮食。”
“周扬最近一直在照顾它,听他说目前还好,至少饭量和之前差不多了。”
“唔,那就好。”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给他列提纲。十分钟后我把电脑递给他,让他参照这种格式继续拓展。
再有两天就是中秋节,我在考虑要不要给父母打个电话,但身在国外,又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这让我暂时无法做出决定。
藤原把中秋节称作“十五夜”,在日本的习俗中过中秋要吃江米团子,和我们吃月饼如出一辙。我问过他要不要联系家里,他说不用,我也因此得知他父亲仍然健在的消息。
藤原没有女朋友,但从之前的聊天来看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在他眼里,那个女孩像是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即。我很想看看他心中的那个女孩,完全是出于对于藤原这类人择偶标准的好奇。像他这样冷静和少言的人,我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类型女孩。
在我看来,藤原就像一个机器,摒弃了一切无用的情感,这也导致他一旦遇到喜欢的人就会孤注一掷,然后迷失在感情世界里。我猜他绝不会对那个女孩表达出任何可能的浪漫,却可以像现在一样一成不变地默默付出。
不过由于最近再没有一起前出侦查的任务,我们便很少再有往来。我决定试着去日本人的楼层看看,但他们集合的哨声引起了我的注意。透过扶手我见到藤原站在他们小组最前面,带队跑到楼外。
“难道是又有任务?”我心里嘀咕着,返回寝室内。
小白还在攻克检查,大熊他们四人则已经开始穿上迷彩。
“要集合?”我问。
“对。”阿迪坐在上铺边系着扣子边说,床伴随着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没说因为什么?”
“没有,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要紧的事。”
我也有一样的直觉。如果临时进入战备状态就一定会拉号,可是我并没有听到任何号声。
集合之后我从其他小组那里得知是总指挥官苏哈诺要在政委的陪同下前来视察工作,换做平时我们一定会将营区从里到外整理一遍,但毕竟是特殊时期,内务卫生上的细节也都可以一带而过。
常胜提出一系列要求后便解散了分队,我看日本那个队长仍然在讲着什么,但显然底下的士兵早已没有了耐心。
给组员分配完工作后,我在楼梯口静静等待着藤原。五分钟后解散的日本士兵涌进楼内,带着窃窃私语。我看看到藤原和他们队长走在最后,但二人却没有任何交流,于是我向他招了招手。
他这样孤僻的状态倒是很常见,但在看到我时他还是有些开心,我可以从他略显惊讶的眼神中感受到。
“你们在讲什么?怎么这么久。”我问藤原,随后做出往楼外走的动作。
“没说什么,大概和你们讲的内容一样。”藤原说,“都是要把良好的精神状态展现出来。”
“你们组的工作已经分配好了?”
“刚来的第一天我就和他们交代过。”
“唔,我也是。”我迫不得已撒了谎。
我们来到指挥楼南侧,那里是一片直升机停机坪,再往南大约100米就是断崖,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断崖前坐下。断崖那边不管何时都蒙着一层雾,也不知是光合作用的产物还是尘埃始终在凝集。我始终有种预感,就是那片雾里一定隐藏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印尼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这里生物的原始性,从小我便听说过科莫多巨蜥和用鳍行走的肩章鲨,或许在经历秩序的毁灭后,一切都会发生质的变化。
“中秋节你们组织活动不?如果不组织你来我们这儿吧,我们组聚餐。”我向藤原发出邀请,心里盼望他可以在这件事上不要继续固执地选择孤独。
“中秋节我值班,就不去了,谢谢你们的好意。”藤原说着递给我一支烟,但我没有接。
“不能和别人调换一下?况且现在也没什么事吧。”我反问。
“没关系。”
他答非所问,我知道自己再无法劝得他改变想法。
“有没有想过给她打个电话?我认识一个战友有部私人卫星电话。”我又问。
“打给谁?”
“当然……当然是那个女孩。”
听到我这样说,藤原露出鲜有的笑容,但随即被阴霾代替。他看着远方,很久才吐出一句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为什么?”我问他,心猜,应该是爱而不得。
“自从那场威力巨大的爆炸之后她便消失在我生活中。”
我再次沉默,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说安慰的话,可能他也并不需要我安慰。
“但我总感觉她还活着,不知为何,这种想法一直很强烈。”
“会的,也许执行完任务回去你就会见到她。”
“你所认为的爱,应该具备怎样的特质?”藤原向我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让我应接不暇。
“爱……爱的特质应该是克制?”我想到人们经常说的那句话。
“还有什么?”
“无私?”
“或许我们想的一样,我认为爱的特质是牺牲。”
我心想也和我说的大差不差,又问他:“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因为我感觉她是刻意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可绝非是对我爱的不够深刻,相反,她在牺牲自己。”
“怎么说?”
“或许是那场爆炸让她失去了一些东西,让她觉得她会拖累我。”
“你是指她……她受了伤?”
“大概率是这样,如果她死了,在临死前一定会给我打最后一个电话。”藤原叹了口气,接着说:“所以她选择牺牲对我的爱,去成全我的后半生。”
“你们这样的关系应该被拍成电影。”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失礼。
中秋节前,苏哈诺如约来我们营区视察,政委和一个日本指挥官随行陪同,他们先看望了日本部队,随后又来到我们分队。从政委满意的眼光来看,应该是是对我们分队的工作十分肯定。
中秋节当天我们组涮了火锅,我再次邀请藤原,但还是得到了同之前一样的结果。我让周扬特地留下两罐啤酒,又把没吃完的鱼肉和蟹肉放在盒子里,倒了些生腌料,悄悄放到藤原所在的寝室。
大熊问我对什么对他那么好,我嘴上说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心里却在想自己要向藤原学习的地方有很多。我坚信如果藤原是中国人,在这支属于人民的军队里一定会发展很好。
包括藤原的那种恋爱观,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之后的感情生活。我不是在说提倡牺牲精神,包括藤原本人在内都不认同这种做法,但从对方角度出发去爱一个人总归是没错。
中秋节当晚睡觉时阿迪的鼾声特别响,我又一次失眠,却不忍心踹醒他。后半夜时我听到小白和大熊用梦话交谈,感觉特别有意思,但在次日醒来时我却再记不得内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