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融:兴衰的部落14
扎依娜在针叶林中艰难地寻找立足之地,她选择的山路不算崎岖,但干枯的枝叶让她寸步难行。她洁白的手臂和大腿已经伤痕累累,未被斗篷遮住的身体部位也开始微微泛红。
之前她沿着河流走,寻找到那片塔杜他们燃烧干草的灰烬,在那里她把水袋补充得满满当当,但在上山途中却再未发现他们行走过的痕迹。
她小心翼翼地护好火把,生怕一有疏忽会将周围的草木引着,她在这种地势上的速度断然比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在横倒的松树上,她看到粘稠的树汁正从树干中慢慢渗出,她尝了尝,发现味道极其古怪,随后她用火把试探着点燃一小块带有那种汁液的树皮,发现竟然可以持续燃烧很久。这帮她解决一个问题,于是她重新找了一根干树杈,将那种树汁一层又一层地卷在上面,随后用火把引燃。她又从其他倒下的松树上尽可能地刮下树汁,望着多余的兽皮口袋她心生一计,把刮下的树汁粘满整个兽皮口袋留作备用。她把松塔又旋下来几颗,说不上有什么用,但直觉告诉她这东西或许会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派上什么用场。
扎依娜从未走过如此远的距离,更未爬过山,因此她对这种环境的适应十分缓慢。爬到第一个制高点她用了差不多有一整天的时间,最让她感到难熬的不是正午那咄咄逼人的烈日,而是夜晚时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窸窸窣窣的恐怖声音。
扎依娜坐在视野宽广的山顶上,消瘦的背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孤苦伶仃。她望着部落的方向,曾经繁荣的火光此刻变成了零星闪烁的亮点,遥远而缥缈。她不知道众人会怎样处理老祭司烧焦的遗骸,也不知道达达鲁族长发现她不辞而别后作何反应。抛开和他的血缘关系不谈,自从塔杜走之后,扎依娜便对部落和达达鲁族长再无太多的留恋。她会替达达鲁族长感到悲哀,这种悲哀源自于她内心中对抛弃他而产生的愧疚,而愧疚即便是在找到塔杜以后也会终身伴随着她。但她别无选择,她下定决心即便是和塔杜一起死在途中,也不愿继续在愚昧中慢慢等待早已注定的宿命。
可想起塔杜,她的心又开始惴惴不安,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超越她对周遭陌生环境的恐惧。他现在究竟走到了哪里?他们之间相距几何?她都十分不确定,况且以她一个女儿身,步行的速度将远远赶不上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她下意识地做出祈祷的手势,尽管老祭司欺骗了她,但她心底里仍相信白山之神的存在。
山顶的风很大,若不是提前粘了松树汁,火把早就被吹灭。她拿出沾满树汁的兽皮口袋将它裹在火把柄上,火苗立刻旺盛起来。她把火把一端牢固地插在地上,然后将身体蜷缩在斗篷内,打算度过出走以来的第二个夜晚。
而这个夜晚也将成为她在这片山里度过得最舒服的一晚。
次日她被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吵醒。起初她以为那是风吹动沙石的声音,她把头探出斗篷外,才发现是三五只松鼠聚在火把附近,装有稻谷的口袋已经被咬开一个口子。她急忙起身驱赶,然后赶忙查看那个口袋。稻谷所剩无几,而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根茎上也布满了牙印。她恨不得抓住那几只该死的家伙把他们全部烤熟,但她的脚步远不及那些松鼠灵活。
在吃过一些肉干后她继续启程翻越下一道山。风在太阳快升至正上方时就没了动静,空气又在炙热的天气下开始凝固。零星的飞虫萦绕在她装有肉干的口袋旁,她驱散不开,索性就让那种嗡嗡声伴她左右。至少这样可以缓解荒无人烟带来的绝望感,她这样想。但大环境的寂静却也足以让人感到窒息,她每迈下一步都屏气凝神,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存在感越小,安全感自然越强烈。
直到傍晚,她才望见侧前方有一道巨大的峡谷,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峡谷散发出的阴森之气让她本能地选择绕行另一侧不算高的山体。她从袋子里掏出被松鼠啃食过的植物根茎,放在嘴里咀嚼着,她打算赶夜路前行。
火把随时都有熄灭的趋势,她重新拾了些松树枝以作备用。山体上开始遍布荆棘和藤蔓,几乎再没什么有水分的植物存在。荆棘和藤蔓细密地交织着,让人十分容易迷失方向。潜在的本能告诉她应该向着稀疏的地方前进,因为越是稀疏越是代表她在往山顶的方向进发。
随着月光渐渐充足,她隐约可以看清更远的路。最亮的地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和周围的环境所有不同,她觉得那是人为形成的迹象。想到塔杜他们有可能途径此地,她顾不上藤蔓的羁绊,奋力向那片区域加速爬去。
可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那里不但没有人类栖息过的痕迹,而且贫瘠得寸草不生。之所以如此引人注目是因为那是一片严丝合缝的岩石,容不得任何生命扎根。她瞬间失去了前进的动力,甚至有想要在此地暂度一眼的冲动。
她看向头上的月亮,把披在身上的斗篷解开,让洁白的身体再次沐浴在月光下。她白得发光,犹如落入凡间的星辰,在平整宽阔的岩石上熠熠生辉。
此时山上不远处,也有一颗白点与她交相辉映,她低下头时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从远处看那白点就像月亮在水中的投影,可她知道山间不可能有一眼如此大的泉水。她好奇地向白点挪动,那个白点似乎也离她越来越近,隔着荆棘她终于看清它的样子。
那是一头大角鹿,同她一样通体白化,甚至连那硕大的犄角都没有一丝杂色。它似乎也好奇她洁白的身躯,尽管她手中还握着火把,但它一点都不畏惧。
扎依娜从未见过这种生物,也不确定它是否有攻击性,她和它隔着薄薄一层荆棘张望,这样就算它有攻击性,那么荆棘也可以暂缓它的进攻。
此时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那种声音来自她侧面的树丛,像是某种生物在奔跑,带动着树叶跟着一起摆动。大角鹿受惊想要逃跑,可犄角却卡在荆棘里,它拼命挣扎但是无济于事。
扎依娜本能地想上前帮它,但一只剑齿虎跳到她们之间,似乎在对攻击哪个目标犹豫不决。
她用火把威慑着剑齿虎,面对这样一个身形数倍于自己的猛兽她没有丝毫畏惧。剑齿虎被她的行为所激怒,开始忽略大角鹿的挣扎,面向扎依娜准备发动进攻。它时刻盯着她手中的火把,眼里反射出金黄色的光。随后它试探性地往前一扑,扎依娜侧身躲闪时不慎将火把掉在地上,散落的火星溅得四下都是。
没有了火把,剑齿虎在面对扎依娜时心里更有了底。它用尽全力扑向她,带着一击致命的自信。但它低估了扎依娜从小到大锻炼而成的运动能力。
在躲过剑齿虎的攻击后,扎依娜惊慌失措地奔向身后的荆棘从。她忍着被划伤的剧痛拼命往里钻,顾不上看身后的情况。剑齿虎凶猛的扑咬晃动着荆棘,牵一发而动全身,让她承受的疼痛加倍。见前方再无更大的容身之地时她扭过身子看向身后,发现剑齿虎的血盆大口离她的脚趾不过一臂的距离。
剑齿虎大声地咆哮,不知是因为捕猎失败还是被荆棘扎得疼痛。扎依娜尽可能地往回缩着双脚,但微微一动就会有钻心的疼痛从身体四周传来。剑齿虎试着向她伸着爪子,她不敢用力踹,只能尽可能地躲避。
扎依娜和剑齿虎如此周旋了很久。她不知道那只大角鹿究竟有没有脱身,但眼前这个凶狠的家伙似乎已经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她身上。她趁剑齿虎停止攻击时迅速观察着四周,寻找可能的脱身之计。她完全被荆棘环绕,除去方才钻进来的入口,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容她通过的出口。
她几乎濒临绝望,再次向白山之神祷告。遍布全身的划伤虽然疼痛难忍,但不影响她在祷告时的专注。剑齿虎似乎重新恢复了体力,又将脑袋伸进来试图将她拖出去。她无心理会,只沉浸在虔诚的祷告词中。不久之后她突然睁开双眼,与剑齿虎四目相对,但这种表现并没有吓退他。
她开始摸索着身上可以利用的武器,标枪被她落在了岩石上,她只能寻找其他趁手的物品。她摸到袋子里那几颗松塔,又看到溅在身旁的火星突然灵光一闪。
她掏出松塔,冒着被严重划伤的风险,用力扔向剑齿虎的脑袋,粘稠的松油让松塔附着在它厚实的皮毛上。她又掏出一颗松塔,拼命地够向身旁的火星,将松塔点燃后她朝着剑齿虎脑袋奋力一掷。燃烧的松塔粘在它的头上,瞬间将其他松塔一起引着。
剑齿虎拼命挣扎,但无法熄灭的火任凭它怎样摩擦都无济于事。过了一阵之后它彻底断了气,皮毛烧焦的味道飘到扎依娜鼻孔里,让她瞬间有种饥饿的感觉。她缓缓爬出荆棘,拿起地上的标枪用力刺着剑齿虎的尸体,生怕它再突然起身。
月光下的她此刻已经不再洁白,伤口渗出的血将她皮肤染红。她用标枪支撑着疲惫的身体,只忍了一会儿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东西在轻轻蹭着她的脸。她无力做出反应,只能缓缓睁开眼观察。
是那只大角鹿。
它低头嗅着她的脸,然后俯下身将脸和她贴在一起,白色的皮毛蹭过她身上的伤口,让她有些发痒。
她们就这样呆了一夜。
太阳升起前扎依娜把斗篷披好,准备再次启程。在白天她得以看清前方的山路,并没有之前想象得那般崎岖,而且大片灌木取代了荆棘和松树,让人不觉间心生愉悦。
她向身旁的大角鹿告别,然后拄着标枪慢慢向前移动。小腿处的伤口相对较深,经历一整夜后血液仍未完全凝固。她仍抱有十足的信念,所以每迈下一步都显得坚实无比。
那只大角鹿一直跟在她身后,不愿意离开。她回过头,望着它驻足,心想或许是一样的肤色让它们彼此相互吸引。
大角鹿在她面前俯下身,示意她骑到它的背上。她不知它为何会在没经驯化下做出如此举动,或许这正是白山之神赐予她的恩泽。她缓缓爬上它的背,然后轻抚着它的皮毛。
大角鹿缓缓起身,向前方走去。她没有指定地点,猜想这神奇的物种一定会带她尽快走出这片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