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鱼没有脚
而每当在这个时候,时绾也不会对一个笑容吝啬,至于这笑是真情或假意,没有人会在乎。
亲情之间的寒暄并不适合他们,笑着道别后,在父亲助理的陪伴下,时绾被送回到别墅的区域。
其实二人之间的三言两语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但在她回到别墅的时候,厨房的灯已经亮起,交错的人影在里面忙碌着,晏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已经站在门口等候着她了。
时绾下意识抬眸打量他,昨晚隐秘的旖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或许他裸露出的脖颈处泛着些许不正常的绯红。
晏知上前从助理手中接过轮椅的掌控权,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快速分离,助理朝时绾点头示意,很快便离开了这里。
周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静,晏知寡言的推动着轮椅,带着时绾一步步越过门槛。
他已经从时绾目光所能及之处抽离了出去。
她敛下眉眼,似乎是不太适应这种安静:“哥哥今天醒的很早,昨晚睡得好吗?”
有时候,带着答案问问题有一种别样的乐趣。
时绾看不见他是怎样一种神态,只听见那熟悉的嗓音自头顶处传来,忽近忽远,很快便消散在风中:
“嗯,绾绾呢?”
看不出来她对这个回答算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时绾并没有急着接话,直到他们已经走到餐厅,堪堪停下时,她才恍若回神一般。
“啊,多亏了哥哥,我睡的很好”
他会知道吗?她所说的是每晚为她燃起的灯火,还是昨夜那隐秘绵长的吻。
她一边笑一边回应,连带着眉眼都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很快便抽身从轮椅上离开。
餐桌上已经整齐摆放了各种品类的餐点,这也是按照她父亲的要求来的。
虽然他不会施舍她有关于父爱的陪伴,但却会给她除此之外的一切任她挑选,即使有时候她根本不需要。
但她也早已习惯扮演一个合格而乖巧的女儿角色,就像这栋别墅里的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一样。
从厨房中走出来的佣人将最后一道餐点摆放在她的面前,或许是因为今天她的心情意外的好了不少,这次下意识扬起的笑容中似乎少了些割裂感。
“谢谢”
她噙着笑意抬头望向那个她根本记不住名字的人,欲闭上的双唇似乎在小幅度的波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时绾在心底默默与这些人告别——为了这顿最后的早餐。
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她而存在的,如果她不喜欢,那么这些人自然也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但时家的地位摆在这里,父亲不会允许贴身照顾自己女儿的人进了这栋封闭的宅院后还能完完整整的走出去传递消息。
即使只是一种可能性,也要被扼杀在摇篮中。
等待他们的结局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但这片土地已经埋葬了太多尸骨,泯然于众生中,又能引起谁的怜悯。
时绾回眸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晏知,笑眯眯的拉过他的手到身边:
“哥哥坐下来陪我吧”
每一次用餐时绾总会不厌其烦的说出这句话。
那些人把他调教的很好,可又不好,人和金鱼不一样,鱼没有脚,人有。
经过打磨教导后的人确实乖顺了不少,但太过死板便失去了本该有的乐趣但如果是哥哥的话,这种小问题也不足为题。
她有足够的耐心在折断他的脊骨后,为他再塑金身。
晏知顺应着点点头落座在她身边,下意识的开始为时绾布菜。
对于时绾的喜好,从很久以前就根深蒂固的刻进了他的体内,于是她不假思索的便接受了他的举措。
时绾的身材小巧,坐在高脚椅上只能勉强点地,她目光灼灼盯着晏知为她夹菜,轻快的在半空晃动着小腿,空下来的手也没闲着,勾起他垂下的小指。
两双手在桌下交错,晏知的身形微微一顿,但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这看似温情的画面终究是没能持续下去。
不久前离开的助理再一次站在了门前,原本守在别墅内的佣人们脸上挂着不解的神情,纷纷开始朝门外走,路过他们所在的餐桌时,还能勉强听见那些细碎的议论声。
“这是出了什么事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喊过去?”
“什么所有人,桌上不还坐着一个么”
“我们能跟人家比?这可不是一个概念啊”
“昨天大小姐不是受着伤回来的吗?不会是因为这事吧?”
“大小姐受的伤还少吗?三天两头的,要叫早该叫了”
这下晏知的身体彻底僵硬起来了。
这里的佣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和时绾是抽离出去的旁观者。
说不清此刻身体上的异样是什么缘由,是因为从那些人口中说出的话?亦或是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他像个异类一样端坐在时绾的身边?还是明知即将重复上演的悲剧?
可他早该习惯的不是吗?
明明早就知晓这其中的涵义,作为唯一一个获得这苟且偷生的殊荣的人,他就该卑劣的缩进老鼠洞里沾沾自喜,而后再向他的主人谄媚奉承。
他抬头对时绾扯出一抹牵强的笑:“绾绾”
可他似乎一直都做不好。
时绾的注意力似乎还放在好奇他会为她夹什么菜这件事上,路过的那群人吸引不了她,那些窃窃私语也惊扰不了她。
她晃动着小腿,脸上是极其符合她年龄的不谙世事的纯真笑意:“嗯?怎么了哥哥?”
从她的瞳孔中,晏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那张脸,平日里粉饰的平和似乎已经龟裂,隐隐露出一抹无力的惊慌。
无数次盘桓在心头的那个问题再一次浮现,占据他的脑海,扼住他的喉咙。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
钟声不再是十二点响起,接连而至的枪声在这个混乱的城市已是寻常,又会是为谁而鸣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