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而金鱼被溺毙在缸中
她甚至不需要说出谎言以作修饰。
她知道她不论说出什么哥哥都会相信,至于她从未宣之于口的那一部分,他也从不过问。
果不其然,在她说出这句话没过多久,那僵硬的身躯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摇了摇头:“没事没什么”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哥哥从不敢窥见真相,哪怕只需要他一句话?
她一如既往的笑声中隐隐含带着几分讥讽的意思,面上却仍是童话中天生优越天真无知的公主一般:“这样啊”
他再未出声。
时绾只能感受到自小腿处他喷洒出的温热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几乎要叫干涸的血迹重新复苏。
她看着他用镊子夹取棉球,小心擦去黏在她皮肤上的血迹,这样的血液并不好擦去,他逐渐加重力度,已经分不清粘黏在皮肤上的红色是被鲜血染红的,还是从内里渗透出来的。
大致清洁一遍过后,那道可怖的裂口也完完整整的表露了出来,她感受到他的呼吸加重,停留在她小腿上的气息变得绵长了。
“可能会有些疼,绾绾怕的话”他似在犹豫,毕竟疼痛并不是他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抹除的去的,即使她真的害怕,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时绾向来明白他的欲言又止。
她笑着牵起晏知的手:“那就把哥哥分给我一半,这样绾绾就不疼了”
她感觉到腿上的呼吸变得杂乱,手上那常年寒凉的手似乎也传来了温度。
“好”
他用棉球蘸取酒精,刻意的控制着手上的力度,极为珍重的,小心翼翼的,缓慢而细致的覆盖上那道裂口。
情感这种东西向来抓不到摸不透,似真似假,似虚似幻。
而痛觉却永远是真实的。
亲手剜开皮肉的时候她毫无感知,此刻一下又一下传来的刺痛却分外清晰,像是在用针不断反复的扎进血肉之中搅动,而她甘之如饴。
只因为此刻跪在她眼前的人,是哥哥。
哥哥,你也曾像我一般,对吗?
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一边盯着晏知专注的那张脸,一边下意识轻柔的抚摸着他的掌心,似在安抚。
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褪去,余光中匆匆路过的佣人也被抹去,这栋死寂而空旷的别墅,只容得下他们二人。
直到纱布层层绕住她的小腿,窒息般的缠绕下,她再也感知不到他喷洒在她身上的呼吸。
“伤口有些深,也许会留下疤痕”
他的脸上似有歉意,话音很快便消散在风中,始终不敢抬头对上她的眼神。
可她的身上又何止只有这么一道伤?
她松开交叠的手,转而轻捏住他的下巴,促使他抬眼,逼迫他对上她下垂的眼。
那双眼,似深潭,似泥沼,似黑洞,一旦陷入,便如同恶鬼缠身,生生死死都磨灭不去。
可这双眼出现在她这样的脸上,却像是分裂。
她温温雅雅的笑着,眸光中毫无情义,隐隐透露出一种可怖的偏执与病态:“没关系的,这样不就和哥哥一样了吗?”
她身上白裙还沾染着从她身上流淌出的血液,鲜红的,泛着腥甜的气息,刺痛他的眼,叫他下意识呼吸一滞。
他双唇嚅嗫,久久无话,可她毫不在意,像是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些疼痛都是虚幻一般轻飘飘的松开手,站起身。
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的更远了,他只能仰视着她,可在这种角度下,他看不清她。
“我累了,带我回家吧哥哥”
家。
何处是家?
时绾回到房间的时候,缸里的鱼已经在水面上躺了一大片,倒置过来后唯一分明的只剩下那一只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她厌恶金鱼的眼睛。
浑浊无光,麻木不仁,在其中永远见不到情绪起伏,像死人,也像他。
这样一双眼,活着或是死去又能有怎样的分别?
她垂下眸,脸上看不出半分悲痛或是怨恨,只淡淡的重复着她已经说过无数次的那句话:“扔了吧”
明明每日每时每刻喂食给它们是为了让它们活着,可它们却永远都不知足,自寻死路。
而她也像是作茧自缚般重复着这样无趣的动作,饲养、观赏、埋葬。
应该也算不上埋葬,毕竟它们的结局只配得上在下水道里腐烂生蛆。
而过不了多久,她的鱼缸里又会出现一批新的,生机勃勃的金鱼,然后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循环。
可一直都是这样吗?似乎不是,在记忆的角落她也能偶尔想起,最开始她也曾真心喜爱过这些弱小的生物。
那是多久以前?她记不清,只记得身边永远围绕着一大群人,无数张重复的笑脸,同样完美而刻意的弧度,故意上扬的甜腻的嗓音,如出一辙的喊着她:“大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
那个时候,她才是金鱼。
所有人都爱她,没有人不爱她,谁能不爱她?谁敢不爱她?
她每天每天,日日夜夜对着这么多张仿佛从同一个模具中雕刻出的脸。
这些脸便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缸,而金鱼被溺毙在缸中。
可人向来都卑劣,即使是她这样残破腐败的身体,也有着从根源里带着的求生欲。
是从某个死寂的夜晚中,她在鱼缸中倒映出的画面里,看见与那些人如初一撤的脸。
她学会了与那些人共用同一张脸,所以她不再是金鱼,也不再需要金鱼。
可豢养金鱼这件事仿佛已经融入骨血成为习惯,她喜欢这种予生予死的快感。
但这样的生活持续久了仍然是麻木而无趣的,金鱼永远跳不出鱼缸,一批又一批,像是连续剧一般,她所有的金鱼皆是被活活撑死。
直到直到“哥哥”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