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痛你所痛,痛我所痛
她闻不见近在眼前的花香,却能够感知得到背后那人身上几近虚无的皂角味,像是要掠夺她的呼吸般猛然涌入鼻腔,连带着地上的影子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抬手折下一只郁金香,眼神却死死钉在地面上。
17世纪荷兰由郁金香引起过一次经济危机,当时一株郁金香的价钱相当于普通人一年收入的十倍之多,人们大肆追捧,而在短短六个星期内,郁金香市场却迎来崩盘,价格仅剩下高峰时的百分之一,让荷兰各大都市陷入混乱。
她手上的这一支,跟曾经引起过短暂狂热又快速湮灭的郁金香“永远的奥古斯都”很相似,是在它已经绝种以后培育出的类似于它的新品种。
她如同喂食金鱼般随心所欲洒下花种,佣人却用尽心思费心照料,耗时几个月才得来的产物,她只需伸伸手就能使它折枝。
为她而生,也因她而死。
在他的眼里是怎样一番景象?他可以闻得到她永远也感知不到的花香吗?他用那张唇念出“绾绾”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春色?
那黑影似乎活了过来,在花丛中影影绰绰,像是在靠近,又像是在远离。
“不好意思,实在麻烦你了”
啊原来是在远离啊。
她看着黑影逐渐从眼前消失,声音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听不太清了。
时绾微微侧头,他仍在她身后,只是距离却被逐渐拉远。
她看见他从佣人手中接过了什么东西,那双永远注视着她的眸子现在正在望着别人,那一张一合的绯色唇瓣也不再是对着她祝词。
她讨厌这样。
时绾手下的力度下意识收紧,那朵夺目的郁金香再次撞进她的目光里。
红白相间的花纹布满整片花瓣,色泽绮丽,妖容治艳,凌乱而慵懒,像一束跳动的火焰,迷惑着人们的眼眸。
这杂乱的花丛中生长着各种品类的鲜花,可为什么偏偏是它能够引起她的注意呢?
“绾绾!”
一股轻柔却强势的力度猝然将她从地上拉起,时绾垂下眸,紧抿的双唇遮掩去了隐藏的笑意。
就像这朵郁金香一样,她向来懂得怎样才能引起哥哥的注意。
她轻飘飘的白裙上被大片鲜红浸染,再无圣洁之意,倒是跟她手中握着的那支花格外相配。
时绾低下头,默默将空出来的那只手藏到背后:“抱歉是我没注意,是不是打扰到哥哥了?”
她小心翼翼试探的话语刺的晏知心间一痛,他很多次看见这样的时绾,像是在外做错了什么事带着一身伤回家的小孩,却只担心大人会不会责怪。
时绾惯爱穿白裙,这就显得她本就瘦弱的身躯变得更加轻薄起来,刺眼的红让她鲜活,也让她像是下一秒就会凋零在他眼前。
血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她体内涌出,晏知心急,却也不敢用了劲对待这样一具仿佛一触即碎的身体,只得一边哄一边拉着时绾坐回轮椅上。
“绾绾别怕,疼不疼?是伤到哪里了?”
坐回轮椅上她就看不见哥哥的脸,但却可以感觉到她的全身都被哥哥包裹着。
她垂眸淡笑,心说不疼,只要它们被哥哥的目光注视着,就不会疼。
可她喜欢看哥哥的脸上因她而露出焦急担心的神色,灵魂都为她震颤,所以最终张嘴轻声回道:&34;疼哥哥,绾绾疼&34;
炙热的阳光下,血色打湿了她的裙摆,她笑着喊疼,手中握着的花遮掩去小臂上愈合却永远磨灭不去的疤痕。
这苍白的皮肤上曾被繁星似青紫的针孔点缀,到后来又被她亲手施加的疤痕留下印记。
痛你所痛,痛我所痛。
时绾的身上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口,因此整栋别墅内到处都放着医疗箱,但每次带着一身血回来的时候,总会惊得那些佣人都一阵胆战心惊。
晏知推着她刚回到客厅就避开那些询问情况的佣人急急忙忙的开始翻找。
时绾也并不在这种时刻出声,只静静地看着他扶她起身时,身上白衬衫不经意间沾染上的她的血液,时间久了,已经有些发黑。
大概是夏季的天确实热,也或许是他的担心里真的有着几分真心在,否则他的额上为何会浸出汗滴,脸颊又为何替她染上血色。
时绾的周围已经聚起了不少佣人,她们手足无措的挂着担忧的神色望着时绾,却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等着晏知带着医疗箱赶来,到这个时候,再好似情真意切的说出一句:
“要不让我们来吧?”
时绾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出啼笑皆非的闹剧,仿佛已是寻常,直到晏知越过人群来到她面前的时候,那张脸上才露出一种莫名违和的笑意。
晏知单膝跪在她的身前,垂下的脸庞让人分辨不出他此刻是怎样一种神色,熟练取出酒精和棉球的同时,淡然开口:“不用了,我来就可以”
这句话并不需要任何回应,大家都很清楚逢场作戏的每个人该扮演怎样的角色,于是他落下这句话后,很快便转而看向时绾。
她身上的血迹是从裙摆处开始往上蔓延的,或许是因为她一直蹲在花丛中的缘故,连带着胸口处也沾染上了不少。
晏知伸出的手还有些踌躇,但几秒后便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掀开了她的裙摆。
“抱歉——”
他的声音猝然止住。
因为常年卧床的缘故,时绾的身体四肢都十分纤细,从里到外都泛着病态的白,此刻她的小腿上横生出一截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裂口,从视觉上来看,几乎是要将她生生撕裂。
时绾的目光一直都在他的身上,他动作的停顿她几乎是瞬间就能感知的到。
顺着他的视线,时绾也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小腿上。
啊这样的伤口说是不小心被花刺花叶划开的话,怎么想都有些荒唐吧?
可这明明都是哥哥的错不是吗?
时绾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猛地抓紧了藏进宽大衣袖中的刀柄,她面露迷茫的歪头看向晏知:
“怎么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