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肥鸭子和绿孔雀
第二天阿舟坐上公交车面试了好几家公司，这些公司大多数都在居民楼里。
过了几天，阿舟便有了新工作。
公司在火车站旁靠街的居民楼里，三室一厅的房子布置一下就成了六七个人办公的地点。
厨房的位置安排一批人挤着坐，女老板的老公独霸主卧的位置，置上木头茶桌，这位爷在里面一坐就是一天。
财务室躲在最里间的次卧，算是全屋最优渥的风水宝地，几个业务人员窝窝囊囊的挤在厨房里，后来这里还放上了女老板猫毛过敏女儿的小猫。
剩下一间卧室放上长条桌子，拉来几个椅子，再贴上女老板喜欢的几句古早励志词句，就成为了谈天说地的会议室。
阿舟比较幸运，不用挤在小卧室小厨房，作为“高端”的品牌人员，阿舟和几个美工很荣幸的和老板一起将工位安置在客厅。
女老板占据了阳台边上落地窗旁的巨大办公桌，以面向阿舟他们格子间的朝向，占领着全屋的至高地位，同时也起到了监视阿舟他们工作的作用。
玄关边上老板花大价钱买来的几十条红金鱼，养在巨大的鱼缸里面，每天都要安排员工喂鱼食，开换氧机，这项任务和每天员工要做值日扫地擦桌子一样重要。
由此，阿舟开始了每天上学式的上班生活。朝九晚六，不怎么加班也算是乐得自在。
不久后，公司里来了个胖乎乎的行政，说是行政，其实就是打杂的。
这个姐们把女老板当成神一样奉起来，嵌在她小眼镜后面那张大脸挂着红扑扑的笑容，略微肥硕的屁股总能灵活地跟在女老板后面滴溜溜地转，很像一只肥硕的小鸭子努力地追着一只绿孔雀的样子。
阿舟好几次看着这个滑稽的画面都忍不住想笑。
说女老板是只绿孔雀是很形象的一个比喻。
这个五十不到的女人总是把自己裹成马上要去大理丽江旅游的游客，各种带着民族风的花花绿绿大袍子小裙子一大堆，每天踩着细细的小高跟鞋，拎着小包咔哒咔哒地走来，两颗眼珠上方约两厘米长的浓密假睫毛伴随着蓝色眼影扑闪扑闪的。
日子就这么过着，下楼吃顿饺子阿舟就感到很满足的日子哪里能谈什么好坏呢？
当上满一个月的阿舟开始期待发工资的日子时，财务室的小董端着茶杯倚在阿舟桌子前告诉她了个噩耗：“老板说工资得月底点才能结呢。”
“妈的”阿舟心里暗骂，两边嘴角向下一撇，与对面的美工小姐妹对视了一下，美工小姐妹朝着阿舟挑挑眉笑了笑，阿舟瞟见她边上紧盯着电脑屏幕的设计小哥嘴上弯曲变形的对着空气吹气。
这三个年轻人作为同部门的人关系总是亲厚些，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三个人共同讨厌主管的原因造成的。
阿舟他们的部门主管和行政大姐是一样的人，每天弯着腰在女老板侧边“曹姐、曹姐的叫唤着。”
作为一个设计出身的人，阿舟没见过这个主管做过什么工作，但是总能忽悠着他亲爱的“曹姐”为他招聘好几个设计。
美工小哥、小姐对他的怨恨来自于他不用干活，阿舟对于这个人的讨厌来自于他坑坑洼洼脸上的媚笑。
待财务的小董姐走后，趁着主管和女老板、男老板都不在，阿舟他们将椅子挪了挪，开始嘀咕。
“妈的，我才来的时候，那个狗的”设计小哥朝着主管的座位努努嘴，“说是每个月十五号就发工资，现在好了，还月底？谁知道他的月底是二十号还是三十一号。二十五号我得交房租。”
这个皮肤黝黑总是戴着顶白色鸭舌帽的美工小哥原本是不用这么拮据的，如果不是因为来省城的时候轻信了发小的话，还被他骗走了大学期间辛苦做兼职攒下的三万五千块钱的话。
阿舟每每听到美工小哥的故事，都无比庆幸自己有个在省城有空房子的大伯。
而另一个美工小姐妹家里做着些生意，住在省城的第二富的区里，出来打工也是出于没有学历但是对设计喜欢的缘故，所以她对于发工资这个事情并不十分在意。
美工小姐妹人很好，也能上进，每天上班基本都会从家里带着三份零食到办公室，三个人一人一份。
在三个人中，美工小姐妹也是工作最上进的，会跟着主管认真的学设计，学手绘，也可以自带手绘设备投入到工作中，她这样无忧无虑的上进，是阿舟和美工小哥永远不可能达到的状态。
美工小哥在为这个月的房租发愁，阿舟在为家里发愁。
昨天晚上，阿舟的妈妈打电话来，哽咽的说家里的猪死了。阿舟回想起家里用一半砖和一半土坯垒起来的猪圈，那是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盖的房子了，砖头是后面缝缝补补的产物。
阿舟仿佛能看见，阿舟母亲看着躺在泥地上的一黑三白两头硕大的母猪偷偷流泪，这意味着家里损失了好几万。
阿舟的父亲现在一定正蹲在不远的小土堆上抱着手叹气。或许村里本家的叔伯在和保险公司的人讨价还价，也或许在帮着阿舟父母盘算着将这两头猪悄悄地卖给外地卖肉的铺子。
作为一个农村孩子，阿舟虽然身处大城市，也能透过车水马龙将目光投到远方的农村小院里，能清晰的为每一个人，甚至是病死的猪刻画彼时彼刻的细节，只是这一切画面没有声音，就像在农村绝望总是这么不值一提。
好几万可能只是女老板女儿两个月的生活费，这是那天中午休息时候，阿舟听见女老板在给自己大女儿打电话说说的费用。
“别说了别说了，妈妈这个月只能给你两万了，你省着些吧。呦，棒的，我的宝贝女儿拍的照片妈妈看了，漂亮的，以后还要继续加油呀”。
女老板蓝色的眼影下面，眼睛弯弯的和以往的笑意有所不同，阿舟知道那是母爱。
阿舟嘴角抽动，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历，心里暗自盘算，“月底什么时候到呢？”
打工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我们会遇到很多衣食无忧的人，他们每一次对工资无所谓的态度和竭力工作来提升自己的努力，会不经意的刺痛一些坐在身边的人，很多人仿佛是坐在一个水平线上，其实已身处不同的时空。
发工资那天阿舟他们按照顺序等待着财务室的小董姐叫名字进她的办公室，阿舟激动的走进去，小董姐将一小叠现金交给阿舟。
阿舟愣住了，这完全和别人发工资不同啊？对了，原来直接入职，连银行卡号都没给阿舟他们要的原因是，人家发工资居然是给现金！小董姐提醒阿舟接过钱，阿舟呆呆的照做了。
胖乎乎的行政大姐挤出笑容，对阿舟说到：“现在赚钱啦，爹妈也高兴啦！”
阿舟斜着眼睛白了她一眼。“三千块的现金，我爹妈都高兴死了呢？”
行政大姐收回了笑容，胖乎乎的屁股朝着阿舟站的位置挪了挪，说到：“嗐哟，曹姐现在只给我们三千块其实是为我们考虑，三千以上还要上税多麻烦啊！”
阿舟不可置信的扭正了身子，面向这个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心里想说的一肚子话也没有说出来，最后只微弱的说了一句：“现在上税额度是五千。”
“哦？五千了吗？我都不知道耶。”行政又笑了起来。
阿舟脑子里忽然想起来小董姐和她说过，这个女人家里还有一套空闲的房租出租做民宿了，又想起有次全公司出去团建，这个女人带着她的胖儿子上蹿下跳的伺候着女老板和她小女儿的情景，不觉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工资早就上税了呢？”
出了财务室门的阿舟心不在焉。
行政大姐说的不错，其实这三千块能让阿舟的父母高兴，但是不能让阿舟高兴起来。
她在财务室里和行政大姐的对峙多么可笑，对于全公司上下不过十几个人的，连劳动合同都不签订的小公司，哪里有什么税可上？
但是阿舟得撑住，因为家里的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