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起

    这日，到了太阳西沉山鬼才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回到了那棵小梧桐树上，身上还披着一层水波纹似的麟纱，十分柔软。

    她懒洋洋地不想起床，却被獾精吧嗒吧嗒的跑步声吵醒：“主人，山下的竹林子着火啦！”

    “什么？”山鬼皱着眉，心想着今天怎么烦心事这么多，刚解决一件，又来一件。

    她没犹豫，急忙朝着山下走去。

    竹舍靠水的那一侧已是被火光染红，山鬼到时，那少年正满头大汗地抱着水桶灭火，可显然杯水车薪，火光逐渐蔓延到连着的几处房间去。

    少年掩着口鼻往书房赶去，也不顾上一路的火苗和浓烟，踹开门便钻了进去。身后正携了一袖清水的山鬼吃了一惊，登时卸力，水洒了一地。

    “诶！你这呆子！”

    她急匆匆地抓了只看热闹的小山雀，耳语了几句，便将它放飞，跟着少年跑进书房。

    还没站稳，便听见少年熟悉的声音：“站住，你是谁？”

    山鬼心中一颤，正觉不妙想往后躲，眼前紧接着跑过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怀中捧着一大叠书卷，头上的珠花攒响，擦肩而过时，身上散发的香甜气息让人有些恍惚。

    少年紧随着，拥了一大捧书卷跟着跑出去，边跑边喊着：“你站住，站住！”

    不知为何，身后的山鬼虽是心中略安，却又不由得有些失落起来，她尾随着跟了出去，见那二人将书卷放在了安全的地方，折身回来。

    两人一边跑着，一边交谈着。

    “冒昧了，公子，我叫赵清桐，跟随姐妹进山不慎走失，刚好看见你这着了火。我平日也是爱书之人，可是见不得这场面。”

    “原来姑娘是救火，我方才在书房内，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贼，竟敢趁火打劫。”

    “哈哈哈哈！”

    两人说笑着，又捧了一大堆书卷出来。这时，天边卷来一片乌云，一场哗哗大雨不偏不倚地落在这片竹林中，打得屋檐直叫，竹子都折弯了腰，火势在大雨的猛袭下逐渐式微，不一会便悉数灭了。

    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炭火被打湿的味道，之前救书的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草堂，将搬出的书卷都挪了进去，末了，看着对方脸上黑乎乎的污渍，不由得笑了起来。

    竹林中走出一位头戴银冠的公子，身着青色绸缎，丝丝缕缕银白的花纹在上面闪烁着。他凤眼微眯，看着坐在竹梢上若有所思的山鬼，问道：“这家伙是多重要的角色，还得让你把我给招呼过来了？”

    山鬼手中把玩着一片竹叶，漫不经心地道：“笨书生而已，不过是不愿生灵涂炭，寻你来救救火。”

    那公子轻笑一声，飞身跃起，寻了山鬼身边一处位置，坐下：“那你在这惆怅什么？”

    “我没有。”

    “还说没有？”公子嘴角微扬，手指轻弹，空中迅速又凝结起了一片乌云，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了院子里闲聊的两人身上。

    鹅黄色少女急急地往厅内跑，少年在后面撑着衣服帮她挡雨。

    山鬼拦截不及，见状，无奈地笑道：“你这人……”

    “我这人是不是还不错？”公子微笑，手指旋即将雨散去。

    雨后夜色渐浓，看着天边升起的月亮，那公子在山鬼身边默默地坐了一会，起身准备走：“实在是公务繁忙，不然真想陪你在这多待些时日，我先走啦。”

    山鬼侧身对他颔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说道：“雨师韩，谢谢你。”

    公子没回头，只摆摆手。

    “待到三月桃花盛开，我会回来，届时再聚。”

    雨师走了，留下满山雨后初霁的清香，留下怅惘失语的山鬼。

    山居中的二人交谈甚欢直至深夜，山鬼在竹梢上听着，全是些诗词歌赋，百无聊赖，直至那鹅黄色少女昏昏睡去，少年起身给她披了件毯子，掐灭了烛灯，关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到卧室，而是折身走到书房，用手从一片污渍中翻出一截书信，那信尚启半分，还未看完。傍晚收到书信时，前院突然失火，他将信草草收起前去救火，这会儿有机会了，信的内容却丢失了大半。

    他用手轻扣地面打开一处暗格，从暗格中拿出一幅画。那幅画山鬼见过，是少年熬过无数个夜晚，呕心沥血所作。画中有无数批注，皆是少年收到来信后便及时标上的，这会儿看着，画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小字。而此时，那少年仅是多看了几眼，便将画作撕成了碎片，拿到烛台上烧烬了。

    竹梢的山鬼直了直身子，看着少年做的这一切，她不解，却感觉得到少年心中似是有喷涌的激流，荡起便不能轻易平了。

    她见少年在杂乱的书台前坐下，起笔写信，神情肃穆，手上的笔像是得了笔风，疾驰着。

    他一边写着，山鬼一边感受着他浩瀚的心境，酣畅至末尾，落笔时，听到他不知有意无意地吐出两个字：“风起。”

    纸上的笔也随即停了，信鸽将那封长信带走，少年却坐在桌岸边，久久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