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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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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了不少。

    元观蕴和尹问绮本来都走上了台阶,要再往山上去,但一声“钱”字传进耳朵,尹问绮原本往上走的脚步,立刻调转前后,变成了往回走。

    他们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看着拿在净人手中的钱。

    此时周围已经有人疑惑道:“这钱看着精美,不像恶钱啊。”

    而那净人坚持道:“不,它太轻了,肯定是恶钱。”

    尹问绮离净人的距离其实不算近,但他朝那里看了两眼,便笃定对元观蕴说:

    “那是恶钱。但做得算是很好了。品相这样好的恶钱,倒是少见。”

    “用恶钱犯法。”元观蕴说,他最近在读刑律,这些事情记得清楚,“要杖三十。”

    “其实私底下还是有用的。”任何时候说起任何关于钱的话题,尹问绮都不怕任何人,“但这两年查的着实严厉,现场抓到用恶钱的好些不是杖责,而是直接打死了人。端木司徒曾上书劝圣人当管束胥吏、依律而行,不可轻伤性命,但后来死人之事仍屡屡发生。”

    尹问绮嘴里的端木司徒,叫端木惟明,端木雅的父亲,端木皇后的哥哥。乃是朝廷三公之一的司徒,以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令,封齐国公。

    两人正在旁边窃窃私语,前方一阵骚动。

    他们举目一看,刚刚还在他们嘴里的凶恶胥吏,竟然像闻着了味道一般,气势汹汹来到了。只见那胥吏一手拿着大棒,一手拿着锁链,板着一张白森森的脸,看上去像白无常多过像人,只听他嘴里大喝道:

    “有人举报,你们这里谁用恶钱?!”

    这短短时间之内,竟然就有人跑去向巡逻胥吏举报恶钱?

    还留在这里的人群微微骚动,有人小声对杂耍的郎君和小娘子说:“快走,快走!”

    然而迟了,那白面胥吏已经穿过人群,一把夺过净人拿在手指上的铜钱,钱到手,他摸一摸,掂一掂,再双指用力。

    只听“啪”的一声,那拿在手上的铜钱,即刻断成两半。

    于是没人再质疑这枚铜钱是否是恶钱。这么脆的铜钱,必然偷工减料,不是官造。

    白面胥吏嘴角向下轻蔑一撇,目光在净人与杂耍郎君和小女郎身上来回挪动,他抖抖手上锁链,铁锁抖动出来的刷拉刷拉的响声,简直像是从黄泉底下传上来的水声:“恶钱确凿无疑!依端朝律,使用恶钱要杖三十,跟我去衙门吧……”

    “这钱不是我的!”净人立刻撇清干系,“是面前两位捐给寺庙供奉牌位的,但佛祖怎能收恶钱?奉恶钱的心便不诚。我发现是恶钱便立刻将其挑了出来,还叫周围的大家与我一同辨认。”

    净人说的话与他的行为都无甚问题。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这里,周围也有自己的同伴,纷纷为其做证:

    “不错,有人用恶钱,我们找出来了。”

    “大家放心,寺庙是不会收恶钱的。”

    “众善信都知道,我们的长生钱都是好钱。()”

    所谓的长生钱()”,不是别的,就是寺庙放出的贷款。不过寺里的僧众慈悲为怀,放出的贷款所收取的利息,总是比周围的大户人家低。

    于是每到了苦难的时候,百姓们也都成群结队的来寺庙借贷。

    白面胥吏听了这番话,放过了净人。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杂耍郎君和小女郎了。

    这胥吏竟不再询问,而是直接伸手去抓那个小女郎,嘴里同时说:

    “寺庙没有犯事,就是你们这些杂耍的了。你们真是目无法纪,拿着恶钱不说,还胆敢把恶钱拿给寺庙。既犯了圣人的法,又犯了佛主的法啊!”

    “你干什么!”那杂耍郎君伸手拦了一下。

    白面胥吏眉头立时一竖,眼睛同时瞪大,握在手里的朱漆棒子同时抡起,狠狠照着杂耍郎君手腕的关节处砸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杂耍郎君即使躲了一下,没有被砸到手腕关节脆弱处,却还是被结结实实砸在了手臂上。

    那棒子是实心的,又粗,这么沉重的砸下来,砸得杂耍郎君手臂直接麻木,半天恢复不了知觉。

    他的眼中腾地冒出了火焰,但那带着火气的眼神只是往白面胥吏脸上看一眼,更多不讲道理的棍子便劈头盖脸砸过来:

    “看什么?你用那凶恶的眼神看着谁?想要拒捕吗?想要暴起杀官吗?”

    沉重的棍子一次比一次重,只是几棍打在肩背上,杂耍郎君已经被打得半跪在地上,又一棍子擦着他额头过去,额头上立刻连皮带肉被刮擦掉好大一块。

    血瞬间如泉涌般流淌下来,先污了脸,再湿了半边衣襟,最后溅落在地上。

    小女郎原本一直忍着害怕,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恐惧,猛地哭了出来,扑上来将杂耍郎君护住:“不要打了……不要打好心哥哥……恶钱不是我们的,是别人给我们的……”

    “别人”能是谁?不就是周围这群为杂耍慷慨解囊的百姓们吗?

    还留在这里的人们,看着被打成这样的杂耍郎君,虽然十分同情,却更害怕同样的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忙道:

    “也不是我们的啊!”

    “我们都是良民,不会用恶钱的。”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饭钵拿出来的时候,底下是有钱的,这恶钱,定是早早就藏在了里头,想借着这次人多眼杂一同用出去!”

    周围人群撇清责任的一句句话,让恐惧加倍施压在小女郎身上,她面色煞白,抖得像筛糠一样,不止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人群之中,元观蕴看见,那半跪在地上的杂耍郎君的目光,死死的盯在胥吏的棒子与锁链上。

    他想要暴起反抗吗?元观蕴推测。他接着冷静分析:不太可能成功。

    白面胥吏并不是一个人。

    他有同伴,同伴就在人群中。只是那些同伴没有穿着衙门的衣服,看起来不太显眼而已,若是

    ()    杂耍郎君要动手(),这些同伴肯定一拥而上(),将他制住。

    元观蕴分析出来的东西,杂耍郎君似乎也看明白了。

    那双被血染红的眼睛,在死死盯着白面胥吏的下半截衣袍一会儿后,倏然转开了。

    对方微微抬起眼皮,先看旗杆,又看悬崖,再看山道。

    想先爬上旗杆,随着麻绳滑向山道或者悬崖。元观蕴想。

    按照他刚才展现出来的灵敏,他自己或许可以,但他如果还要带着那个小女郎,他就做不到。

    果然,最后那杂耍郎君垂了垂视线,望了身前的小女郎一眼。

    他的声音和姿势,似乎都在一瞬间变得很卑微:

    “大人明鉴,这饭钵里的钱,虽然有一部分是我们的钱,但我们的钱肯定是放在底下的,盖在上面的必然不是我们的钱啊……”

    然而白面胥吏对此的回应,就是是刷拉一声,将沉重冰凉的铁链直接套上他的脖子。

    接着,白面胥吏将铁链一扯。

    像是拉什么畜生一样,把杂耍郎君从地上拉了起来。

    “走,回衙门。”他吆喝着人群里的帮闲,“把那小女郎也带上,都是案犯!”

    杂耍郎君被来已经认了,见一个接一个的帮闲从人群中走出来,去抓小女郎,此时又挣扎起来:“等等,恶钱是我的,带我一个人就好了吧?蒲娘才十岁,她知道什么!”

    那小小的女郎,叫做蒲娘。

    此刻被帮闲直接抓到了怀中,就如同蒲草一样的贫贱与无助。

    “……寸金?寸金!”

    元观蕴的耳旁,响起了尹问绮一连串的低叫声。

    “郎君?”寸金及时出现了。这个奴仆总擅长在不需要他的时候消失无踪,在需要他的时候,又仿佛从地里凭空冒出来。

    “你看这事儿闹得……这还是佛祖脚下……你赶紧上山,请珈蓝寺的法澄大师下来调解调解。”尹问绮叮嘱寸金,“法澄大师人好,一定不会做事不管的。”

    “我明白!”寸金重重点头,一转身快步往山上跑去。

    “他们肯定不是故意要把恶钱花销出去的。”尹问绮又对元观蕴说,他有些同情杂耍郎君和蒲娘,“应该正如他们所说,是刚才收打赏的时候人多眼杂,这种情况下,哪里有空一个个去分辨?根本不可能知道恶钱从哪里来……”

    “那枚恶钱是他给的。”元观蕴接话。

    他的记忆好。虽然刚才没有刻意观察,但看见的一切还是习惯性的留存在脑海之中。现在一边听尹问绮的话,一边仔细回溯大脑,很快找到了那枚恶钱的来源。

    “谁?”尹问绮一愣。

    “他。”元观蕴伸手指向人群一处。

    尹问绮顺势看过去。

    只见元观蕴所指位置,乃是一位站在靠里头的身穿鹦鹉绿的绸缎长袍、看起来像位富家公子的年轻男子。他站得额外昂首挺胸,天气根本不热,他手里却拿着一把折扇,时不时地晃晃,扇子底下,

    ()    一块硕大的墨绿色玉佩随之摇摇晃晃。

    无条件相信元观蕴,且正好需要找些理由来耽误白面胥吏,好等法澄大师下来调解的尹问绮立刻站出来喊了一声:

    “等等!我知道恶钱哪里来的,恶钱就是他给的!”

    他的手指,稳稳的指向那位鹦鹉绿长袍。

    都指完了,大家错愕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时,他才慢半拍地观察到:

    刚刚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胥吏上,既恐惧,又生气,全都敢怒不敢言。但这鹦鹉绿的目光好像没怎么看胥吏,倒是老看着游走在小女郎和那位杂耍郎君上?

    接着他又有点迷惑,不太确定:

    嗯?这人感觉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虽说感觉熟悉,可是尹问绮想了半天,总没有想起来。

    那拖着杂耍郎君和蒲娘的白面胥吏,被这么一阻,脚步倒是慢了。

    本来已经低头认命的杂耍郎君,也立刻转头看来,希冀的目光落在尹问绮身上。

    而这时候,错愕的人群之中,那被指出来的鹦鹉绿长袍尤其显得惊慌:“你凭什么说是我?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是我?你若是看到了,看到了——”

    他这么磕绊两下,看着衣着华贵的尹问绮,话说得顺畅了。

    “你若是看到了,刚刚为什么不说?现在才说?是不是刚才你不确定,现在看杂耍的两人要被带走了,着急了,就说是我?”

    说着说着,这鹦鹉绿衣袍的人,从惊慌变成了委屈。

    “这位郎君,你虽然觉得他们可怜,但也不能因为他们可怜,就把这祸事推到我头上吧?我给他们打赏本是发好心,难道好心没有好报吗?这可是佛祖脚下,佛祖看着的!”

    周围的人虽然不敢对穿着富贵的尹问绮发声,害怕惹祸上身,但心里也是这样觉得的。

    更令他们担忧的是,现在被指认的是哪位穿鹦鹉绿衣袍的,若是那鹦鹉绿衣袍自证了清白,那这富贵公子待会会不会指认他们?

    对方的委屈并没有动摇尹问绮对公主的信任。

    不过他也在考虑一点:

    刚刚那枚恶钱看起来颇为精致,无意中拿到了,没有辨认出来,再随手用出去,也是有可能的。也不能断定这人就是坏人,就是故意把恶钱给那杂耍郎君的。

    于是他语气舒缓,试图说道理:

    “这位郎君,你不要慌张。你刚刚只是把银钱给了杂耍的郎君,对吧?其实这并不算交易。”

    大家一愣。

    那鹦鹉绿长袍也一愣。

    “大家想想,杂耍郎君虽然在卖艺,但这卖艺并没有规定多少钱,大家也不一定要给钱。世上哪有不用给钱的买卖?”

    这样说的时候,尹问绮暗暗想着:

    世上不用给钱的买卖可不少,只是要给别的东西罢了。

    但这种事情,现在就不用说得那么细了!

    尹问绮继续道:“大家既然不用一定给钱,这钱就

    不算是交易,应该算是一种赠予!端朝的法律规定,交易恶钱需要杖责,可赠予恶钱并不用呀!”

    时间太短,虽然挺仓促的,但尹问绮的思路是这样子的:

    先摘出周围百姓交易恶钱的责任。

    这样那鹦鹉绿衣袍的男子说不定愿意承认这恶钱是自己的。

    恶钱的归属转移了,再加上杂耍郎君对寺庙的供奉没成,非要辩,也有辩一辩的空间,待会法澄大师再出来打打圆场,应该能让杂耍郎君脱离责任吧?

    他不太确定,决定视胥吏的反应想想后续的招数,便朝那胥吏看去。

    没有想到,他说了这么一长串,周围的百姓都开始深思起来了,那白面胥吏却只恶狠狠的望了他一眼,那恶狠狠的一眼,又在接触到他身上的绫罗绸缎后,变得温良下去。

    接着,白面胥吏没说话,也没有朝那鹦鹉绿的郎君看上一眼。

    反而只将手里的锁链用力一扯,扯得那杂耍郎君脖子被牵,直接跌在地上,又被他从地上拖起来。

    他方才无常鬼似的厉喝一声:“走!”

    好好的佛门清净地,庄严宝相所,恍惚之间,不似佛脚下,倒似鬼门前。

    尹问绮开始生气了:

    这还真像端木司徒公所说的,底下胥吏办事,不尊律法,一味严苛峻刑!

    于是,他不理那鹦鹉绿男子,转而指着胥吏道:

    “你急什么?你是来查恶钱的吧,怎么光冲着那杂耍郎君和小女郎去?该不会查恶钱是假,要抓着无依无靠的外地人是真?”

    就算这样说了,周围的百姓也无人敢应声。

    普通百姓们,绝不敢和胥吏对上。

    “还有,”尹问绮又说,“怎么只有你穿着衙门的衣服,其他人都没有?他们是衙门的吗?看上去倒更像街面上的泼皮无赖!”

    “这位郎君,你在妨碍衙门执法吗?如今司徒严查恶钱,你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用,也不能对这事儿指手画脚!”那白面胥吏终于有了反应,转头冲尹问绮声色俱厉说道,只是那句‘皇亲国戚’,叫他这段话更像是色厉内荏。

    尹问绮没被吓到:“你若觉得自己没错,不如就把你的姓名说一下吧!”

    尹问绮话说到了这里,那胥吏却不愿意再回尹问绮了,拖着杂耍郎君与蒲娘就要走。

    那些没有穿着衙门衣服的帮闲,也有意无意地往尹问绮面前走。

    但并不是想对尹问绮动手,光看着那年轻郎君的衣服,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他们只是要挡在尹问绮和胥吏之间,免得这郎君再多阻挠而已。

    “他要跑了。”元观蕴低声道。

    “确实要跑了……法澄大师怎么还没有来!”尹问绮有点儿着急。

    “不是胥吏,是丢恶钱的人。”元观蕴纠正。

    有了耳旁这句话,注意力全在胥吏身上的尹问绮,这才发现那鹦鹉绿长袍的年轻男子,竟已不在了原来位置!

    “

    他跑什么?”尹问绮下意识问。

    元观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停下。

    “人在那里。”

    尹问绮连忙跟上公主的脚步,朝前看去,果然看见之前已经消失不见的鹦鹉绿长袍男子!

    身旁已经没有奴仆了,尹问绮判断此刻不能让对方跑走,于是没想太多,捏住拳头着急说:

    “公主等着,我去抓住他!”

    “不用这么麻烦。”元观蕴道。

    “嗯?”

    一声落下,尹问绮只觉得元观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

    先停留在他的头发上,看了看他今天簪的佛家七宝簪子,又停留在他的腰带上,看了看他今天佩的柿柿如意红玉玉佩。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种很鲜明的情绪:

    舍不得。

    尹问绮:“?”

    他接着发现,元观蕴收回目光,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有尖角的石头,扬手一掷。

    层叠华丽的紫色缠枝花衣袖滑到肘中,露出原本藏在衣袖下的手臂。

    这是一只依然显得有些瘦的手臂,但却已经没有尹问绮最初见到时候那样细瘦可折。

    短短的几天时间里,骨节逐渐茁壮,皮肉越发凝实,它是如此迫不及待,跃跃生长着。

    可能是太过于亲近了,尹问绮并没有发现这只手腕掩藏起来的恐怖力量。

    相反,他沾沾自喜于:咦,我好像把公主喂胖了一点点欸!

    然后,尹问绮的视线才被那飞出去的石头牵引着,看见那石头精准的打在了鹦鹉绿长袍男子的腰带上,对方的腰带上悬着一个天蓝色的荷包,被这块石头这么一击,那沉甸甸的荷包倏然掉在地下,发出“啪沙”一声。

    本来埋头往外走的鹦鹉绿男子在又走了两步之后,才感觉到什么,赶紧往腰侧一摸,摸了个空,他忙回头去找,一下就看见掉在了地上的钱袋。

    他正要去拿,就是这时候,那被胥吏锁住了的杂耍郎君,却猛地将脖子一甩,这一甩极其用力,仿佛是猛虎甩动锁住自己的笼头那样充满着血腥——

    猝不及防间,胥吏手中的铁链竟脱了手。

    那杂耍男子便带着这条缠住脖子的铁链,朝前纵身一扑,扑到那天蓝色荷包之前,直接将荷包的系口扯开撕碎。

    叮叮当当。

    一大捧闪闪发亮的铜钱洒满山道的青石板地面。

    杂耍郎君从地上捡起一个铜板,放在指尖一折。

    “啪”。

    折断了。

    他又捡起一个铜板。

    “啪”。

    还是折断了。

    接着,他捡起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他没有做什么挑选,完全是在满地的铜钱上随意挑选,可那些铜板,一个个都被轻而易举的折断了。

    终于有大胆的百姓也蹲下身,捡起一个铜板,自己试了一下

    。

    只听同样的“啪”一声。

    那人惊呼道:“真的是恶钱!这里所有的都是恶钱啊——”

    他们再看向杂耍郎君。

    蹲在那里的郎君额上的血一滴滴滴落在铜板上,缠着他脖子的锁链拖也拖在地板上。

    这一刻,他仿佛笑了一下。

    笑得像逃出升天的鬼魂一样狰狞。

    事已至此,鹦鹉绿男子见势不妙,一话不说,连那掉在地上的荷包都不管了,直接掉头,往外跑去。

    可他才跑了两步,胳膊就被人牢牢抓住。

    那抓着他胳膊的手,不像是人手,简直像铁枷!

    他心中忿怒,转头看去,先看见一袭月白刻金线长袍,心头便往下一沉。

    衣袍上的金线绝非人人能用。

    能用金线的,非贵胄官员,就是豪富子弟。

    他的目光再往上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并一柄簪在发髻上当发簪的小箭。

    皇都之中,没有人不认识这柄小箭!

    他分明认出了这人是谁,却不愿意叫人看出自己认出了,反而用力抽着胳膊,犟声道:

    “你是谁?抓我干什么?放手!放手——”

    来人自然是郑峤!

    除了郑峤,还有谁会把一柄小箭插在自己的发髻中?

    郑峤善用弓,手里力气自然不小。虽然鹦鹉绿男子极力挣扎,他还是轻轻松松将人控制。

    他不着急,先用钻研的目光往地上那平平无奇的石头上看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问尹问绮:“怎么,这人冲撞了尹郎君你?”

    尹问绮忙道:“没冲撞!但他恐怕是坏人,他有一袋子恶钱,还陷害那杂耍郎君与蒲娘!”

    “哦——”

    平日里,郑峤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他不在意那杂耍的两人,目光瞥也没有往那边瞥一眼,倒是看了两眼手里提着的鹦鹉绿男子,接着,他突然道:

    “你有点眼熟。”

    “郑郎君你也觉得他眼熟?”尹问绮一听,也想起了自己的熟悉感,“我也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是记不起来……”

    “你是,”郑峤记起来了,“端木桅的贴身奴仆良才吧。”

    “我不是!”良才狼狈地遮着脸,左躲右闪,连连道,“我不是,我不认识什么端木家的郎君,也没有陷害那两个杂耍的,我陷害他们干什么——”

    “你在说我认错人了?”郑峤说,“需要我提着你找端木桅确认吗?”

    良才蓦地闭上嘴巴。

    “郑郎君,让你的人把那个胥吏和他的帮闲也留下,别让他们走了。”尹问绮的声音响起来,他指着一个地方说。

    众人再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胥吏并他的一帮帮闲,此刻竟然一声不响,在偷偷摸摸地往外走。

    不用郑峤再吩咐。

    那些跟随着郑峤来到这个,个个膀大腰圆的奴仆们

    (),已经直扑上去()_[((),把胥吏连同他的帮闲们都给抓住了!

    刚刚还像无常鬼一样的胥吏,面对着郑氏的奴仆,却又变成了仿佛杂耍郎君一样的角色,半点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被动地被推搡和驱赶。

    这时候,尹问绮和元观蕴也走了上来。

    尹问绮将刚才的事情简单告诉了郑峤。

    而元观蕴直接问良才:“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恶钱?”

    这个问题极为关键!

    尹问绮也疑惑道:“便是生意人从各处不小心收上来,也得花些功夫挑拣,才凑得出来呢。”

    当然,端木家也是有很多产业的。

    收到不少恶钱,也不奇怪。

    “它品相这般好,就是冲着蒙蔽买方去的,一般来说会夹带在好钱里一并花出去……”尹问绮从地上将铜板捡起来,若有所思,“怎么会是清一色的恶钱呢?”

    “和端木家无关!”良才终于开口了。

    “我懂了,原来你是在利用恶钱本身!”尹问绮想了又想,突地恍然大悟,“那胥吏和你是一伙的呀。你故意把恶钱放入蒲娘饭钵里,是为了陷害他们!等到他们花出去时,胥吏刚好跳出来,再冠冕堂皇的扯着说什么禁恶钱的法令,借着法令来坑害他们。”

    白面胥吏此时已经显得有些张皇失措了,他们想走,但却被郑氏的人堵着,根本走不了,白面胥吏只好无力的叫道: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良才开口,又闭上,“他——”

    这么嘴巴张张闭闭之间,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白面胥吏没有挪开。

    这可不像是一点不认识的模样。

    尹问绮等着,看这良才还能再说出些什么。

    元观蕴没有等。

    他迫视对方,重新问了之前问过的问题:

    “这么多的恶钱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候,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大喝:

    “好贼子,佛前的那盘恶钱,原来是被你给偷了!”

    大家回头看去,只见山道之上,匆匆走下来三个人,当先的是一位穿着袈裟的大和尚,走在第一的虽有一头乌黑长发,但大家也都认得,那不是别人,正是武陵王元无忧。

    至于走在这两位身后的,尹问绮也看见了,不就是自己派到山上请法澄大师的寸金吗?

    怎么没请来法澄大师,倒请了武陵王下来?

    “这是珈蓝寺的惠明大师!”

    人群认出了这位大和尚。

    “平日里常常给我们解签的,还下山为我们做法事的惠明大师!”

    惠明大师并非名不见经传的和尚。

    因此他虽然匆匆赶到,但他一开口,大家已经听了进去,只是正因为听进去,更多的令大家迷惑与惶恐的问题也被牵扯出来了:

    “这人怎么会到佛寺中偷盗恶钱?”

    “佛寺里怎么会有恶钱?”

    “

    ()    大师,寺里若是有恶钱,那么借给我们的长生钱中,不会有恶钱藏在其中吧?()”

    惠明大师算是赶上了!

    他先竖起单掌,宣了声佛号,接着不慌不忙,向大家逐一解释说明:

    今日寺中正在整理钱钞,有些恶钱做得好,因此收入时没有发现,现在重新点检之际,现在这些恶钱被找了出来,放在院中的托盘里,准备一起拿去焚毁。

    只是整理恶钱的沙弥中途被叫走了一时半刻,便没有人看着这些恶钱。这人也许是刚巧来到,见左右没有人,又以为那盘做工精致的恶钱是好钱,便起了贼心,将那恶钱顺走。()[()”

    这段说来,入情入理。

    众人一时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良才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袋子品相差不多的恶钱。

    只见那被扣住的良才愣愣看了惠明大师一会,又看看其余疑惑的众人,仿佛是终于知道没有办法逃脱眼前的一切,于是开了口,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下来:

    “……我以为这盘钱是佛祖赐给我的福气!喜悦的拿走了之后,才发现那是盘恶钱。

    “我颇感晦气,心想这下子只能夹带着花,至多多买一壶酒。”

    “这样下山的路上,我就碰到了白一郎。”

    他嘴里的白一郎,不是被人,正是那胥吏。

    “我们关系好,我和他说了那盘恶钱的事情。”

    “可白一郎却告诉我,一壶酒都不一定有。现在恶钱管得严,若是随意花用,被人认出来了,搞不好要惹事……说话之间,我们就看见了那杂耍郎君和那位蒲娘。

    蒲娘虽然年幼,但长得还好,养几年说不定能够赚一大笔。我称赞了一声,白一郎就笑道,这笔钱只要换一种用法,不止不会惹事,反而能白得一个小娘子……”

    听到这里,大家忍不住了。

    “呸!”现场虔诚的信众怒骂他,“佛祖的钱都敢偷,偷走了钱还立刻产生了这样歹毒的念头,你是要下阿鼻地狱的,这就是佛祖对你降下的惩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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