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误会

    等到再次醒来，屋里一灯如豆。对面炕上，王娘子正抱着阿轩轻拍哄着。

    秦微凉眨眨眼，支着胳膊起身：“大娘，阿轩怎么样？”

    王大娘见她，轻轻将阿轩放下，疾步走到桌前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关切问道：“道长终于醒了，您昏睡了半晌，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秦微凉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摸摸额头：“应该不妨事，就是太劳神，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哦对了，阿轩现在如何了？”

    王娘子小心地将阿轩抱了过来：“睡着了，还有些发烧。”

    摸摸他的额头，还好，热度不是太高。再揭开纱布检查伤势，腿上还有些红肿渗血，一时却间也看不出“手术”成功没有。现下她力气耗尽，现在也没法探查伤势，就把纱布先裹回去：“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我先回去，明天再过来看看。你看着他，如果烧得太烫，就拿用温水擦他脖子、腋下降温。”

    王娘子一一应下后，忽然双膝一弯跪下，砰砰地给秦微凉磕头：“多谢道长出手相救！他日若是阿轩能全好，我当牛作马，也一定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秦微凉吓得赶紧伸手扶起她：“娘子客气了，医者救死扶伤乃是我辈本份，您快快起来！”

    王娘子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搓着双手局促道：“要是道长不嫌弃……家中饭菜粗陋，还请留下用些便饭再走。”

    秦微凉推拒道：“王娘子客气了，我们修行之人，原本就是粗茶淡饭，怡养心性的。本来么，这个时候了，我吃一些再走也不妨事的。只是来之前，已经约好了道友今夜要一同用餐，讨论道法。如今看外头天都已经黑透了，我得赶紧赶回去，免得我那道友误会，以为我无故放他鸽子，他是要同我生气的。”

    王娘子挽留不得，又千恩万谢地说了好些客气的话，才送她出了门。

    外头天色已经黑成一片，月亮还没出来，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王娘子搓着手指道：“劳烦了道长一整天，家里没设下好菜招待已经是过意不去了，这会还要您摸黑走回去，我这，唉……要不我送您回去吧，这段路虽然黑，但我往日里走习惯了的，倒也能给您提个醒……”

    秦微凉连连拒绝：“大娘子不用客气，还是赶紧回去照顾阿轩吧。别说这样的天色，就是再黑一些，我们修行之人也是看得极清的。你门口左侧五六步外的树上，结了个手指头大小的青窝瓜，是不是？”

    王娘子：……

    于是秦微凉便在王娘子满脸的敬佩中潇潇然地走了，一路走来如履平地，不过十来分钟光景就已经回到城中，远远地就见到馄饨摊冒着袅袅白烟。

    秦微凉踌躇半天，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举起袖子挡住脸，遮遮掩掩地走到馄饨摊前，将手中捏得汗湿的银角子递给了老板：“这个，昨日对不住了，有人和我起了争执，让您遭受了损失，对不起啊！这个银子请您收下，当作一点赔偿吧……”

    话音未落，却见老板利落地拿起那角银子，又极快速地塞回她手中：“道长这是说哪里的话，昨天若不是您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呼呼几下召唤出无根之水，灭了那个火龙，怕是我们这一片都要遭殃啊！”

    秦微凉：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还无根之水……

    那老板笑眯眯地绕出摊来，热诚地引着她往一张没人的桌旁坐下：“您还说赔我银子，可怎么敢当哟！白天我们几个街坊还说要好好感谢您。只是大家都是小本生意，也没啥好拿得出手的，就商量着要是您今晚来了，必得请您赏个光，尝尝咱们这的小食点！”

    他转身取了一个草编的小筐来，里面盛了嵌糕、油炸扒脚裤（一种油炸的甜面食）、炸酥肉，还有俩白胖胖的包子，双手递过来道：“白天没见到您，他们就把东西先搁我这了。小小一点粗食，上不得台面，希望道长您能笑纳，也是大家的一点心意。”

    秦微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误会可真大了……明明是她惹毛了子岚，子岚一生气就引火烧了摊子铺面的，结果现在她反而成了救火的英雄了？

    搔搔有些发烫的脸皮，秦微凉犹犹豫豫地接过筐子，不好意思道：“老板，您几位也太客气了，事情毕竟是因我而起的，我还没和你们道歉，大家反而还送我东西，这叫我怎么好意思拿？”

    那老板爽利一笑：“您肯赏脸收下，咱们街坊才安心，总不能白叫您辛苦一场，”忽然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咱们这虽然是小市镇，也经常见到一些仙门子弟打着除邪去崇的名号来作法，其实帮不上什么忙，还要添乱。昨晚那几位小公子，一看就是有家世背景的，不管青的红的就乱喊人妖怪，乱打乱烧。您百般谦让，他们还不依不饶地，生起那么大的火到处烧，我看他们才像妖……还好有您在，不然咱们的损失可真大了去了。”

    秦微凉深觉受之有愧，心想好在给那些店铺放了些银钱做补偿，不然这会吃着他们送的小礼物，岂不亏心得更厉害？

    那老板已经手脚利索地下好了一大海碗的鲜肉小馄饨端过来：“道长您慢慢吃，这几块点心我给您放炉边热一下。”

    秦微凉点头对老板道了个谢，注意力全被碗里的粉红色小鱼吸引去了，只觉得个个娇憨可爱，惹人心怜，迫不及待拿过勺子，舀起一尾送入口中，轻轻一吸，果然皮滑肉嫩，鲜美得紧。

    不一会，老板把那几样点心热好了送过来，轻声道：“那几户受损的，今天在柜台上收到了几个碎银子。虽然没看到是谁放的，想来应该是那些小公子家里给的。小孩子不懂事，出来闯了祸，家里大人收拾善后，还算是有良心……嗐，我就不多打扰您啦，您慢慢吃，馄饨不够尽管说，管够啊！”

    若不是此时夜黑灯暗，定能看到秦微凉满脸通红。

    乖乖不得了，不过一天时间，那些人竟能把她被火龙追得火烧屁股的狼狈，渲染成如此英勇无畏的救火事迹。这天大的误会，她哪还敢开口解释？

    馄饨摊老板口才那么好，还说得一口顺溜的官话。现在夸她，就差把她夸出一朵花来，要是换成骂，想必也是掷地有声，绕梁三日不绝吧？几位小公子对不住了，不是我不想解释，实在是没办法，也不敢解释啊……就让这美丽的误会随风而去吧，阿弥陀佛，无量无量！

    吃完馄饨，秦微凉谢绝老板还要给她打包带些回去的好意，趁他回身不注意，将一小角银子弹到收钱的小匣子里，落落荡荡地甩着宽大的袖子回去了。

    第二日，秦微凉一早就起来了。吃过早饭，就出门去查探前晚上遇到舆小公子的那座山神庙。如今身上剩的银子也不多了，不想流落街头的话，还是得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记得那个狐妖小姑娘说过，她之前在那山神庙住过，还收拾得不错。如今妖去楼空，她去借来住住，应该也不打紧吧？

    出了城门一阵疾奔，不过10来分钟就到了。那飞角翘起的青灰色檐角，远远地掩映在一片青苍翠绿中，几乎快和树林融成一体了。走近了看，是一座石基底，木结构的宅子，廊前一对气死灯微微晃动。要不是檐下挂着“仙姤庙”的牌匾，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一座山神庙。

    秦微凉推开虚掩的老旧木门，伴着一阵叽叽嘎嘎的声音踏入大殿。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果然如那狐妖小姑娘所说的，打扫得颇为干净，简直就可以说是空荡荡。入门正对面的墙下摆了一张两米多长的供桌，剥落的红漆台面上摆着几只空盘子，一副烛台，后头就是一面空荡荡长了青苔的墙面，斑斑驳驳的，没有寻常山神庙里供的神像，连幅画像也没有。

    左右两侧都有雕花的门扇隔开，左边是灶间，靠墙一个黑黑的大土灶，上头还倒扣着一口生了锈的大铁锅，中间摆了口水缸，再过来些是一张蛀得满是虫眼的桌子和两张长条凳子。右侧是卧房，靠窗摆了张一米来宽的木床，虽然也是三条腿不一样长短，坐上去还有些摇摇晃晃，但看着还算结实，去捡些石头来把床脚垫垫，应该不至于睡着摔到床底下去。床前还有张小桌子，一张颇精致的紫漆嵌花小圆凳，角落里还有两口旧木箱，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转了一圈出来，秦微凉对这个房子颇为满意，该有的器具都有，做饭和休息的家伙事都齐全，只要买些棉被碗筷木桶的，就可以直接入住了。而且得益于之前狐妖姑娘在这附近吓人的威名，想来一般人也不会敢来这和她抢地盘住，倒是个极不错的落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