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家人是什么
大年三十原本打算待在s市的秦钟还是打算回家看看。
说是回家，但他内心清楚，那个家是姑姑的，不是自己的。对他而言，回家就是回到那个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秦钟先去看了眼父亲，土包上面长了许多草，照片也有些模糊，他将买来的纸钱一把丢到盆里。
对于他父亲，他很少会想起。随着时间流逝，就连年少时的那点恨意也都没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像是在祭奠一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他只是在机械的进行着这一系列的步骤。
街道张灯结彩，过年氛围浓厚，小镇上的鞭炮声从傍晚就开始接连不断响彻。
家家户户都有做饭的香气从看不见的缝隙里飘出，饭菜香气与鞭炮的硝烟味道像是明明不搭配但还是要在一起纠缠的两个人在寒冷的天气相互对骂。
秦钟上楼的时候看见姑姑的大儿子站在过道里抽烟。
张晟天瞥见他，鼻子呼出两道白烟，“你没自己家吗？”
“我来看姑姑。”
“哼，你也知道那是你姑不是你妈啊。”
张晟天掐灭了烟丢到秦钟鞋上。
“敢跟我妈说抽烟的事情你完了。”
秦钟低头看着鞋上还没熄灭的火星沉默不语。
他一抬脚，它便被他踩灭在鞋底。
“妈，秦钟来了。”
秦芳玉正在厨房忙活，听到秦钟来了立马放下活手上还沾着水就出来了。
“哎真是长大了，还知道给家里买东西了，快放下吧。”秦芳玉招呼着秦钟将手里拎的营养品和吃的喝的放在客厅旁。
“晟天去把你弟弟妹妹叫出来，你们秦钟哥哥回来了也不欢迎一下。”
秦钟转头才看见姑父张龙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
“姑父好。”
张龙连头也没抬，手机传来“抢红包了”的游戏声音。
秦钟也不打算与他交流，他见姑姑慌张地跑回厨房，便跟过去问。
“姑姑，你在忙什么我帮你。”
厨房有两个煤气灶台，一个灶台上在炖肉，另一个灶台在炸食物，油烟机轰隆作响，蒸汽和油烟味笼罩着厨房上方。案板上还有切了一半的马铃薯；水池里都是蔬果的残渣皮屑，水龙头一直开着，滋滋的水声飞溅。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如同记忆里那般无序杂乱。
秦芳玉见秦钟跟来，就说小孩不懂事，怕生。“你两年没回来可能会有些生分。”
秦钟挽起衣袖洗了洗手，没说什么。
“土豆是要切成块吗？”
晚上八点，一大家子的饭菜总算上齐了，秦芳玉喊着吃饭，见迟迟没动静，便要去找，秦钟见她还系着围裙，说“我去叫吧，姑姑你先把围裙解下来叫姑父吃饭。”
秦钟看着紧闭的房门，敲了敲，“吃饭了。”
没人回应，他试着转动门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他再次敲门，这次比上次用力。
“吃饭。”
里面传来动静，张晟天打开门，里面一股奇怪浓郁的味道。
秦钟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屏住呼吸。
张晟天歪嘴一咧，回头跟里面还在打游戏的弟弟说“你大哥哥喊你吃饭呢，还不快点。”
张明天的脸被手机照的发白，他“哦”了一声，但还是没有挪动。
只有妹妹从床上下来，穿好拖鞋走到门口说了一声“秦钟哥哥好。”
秦钟看她穿的单薄，不免担忧多看了一会。
张晟天一把抓住秦钟的衣领，“看你妹呢，怎么你也喜欢这种。”
“放开。”
秦钟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饭桌上，姑父坐在唯一的靠椅上喝着酒，看到秦钟来了，踹了秦芳玉一脚“秦钟都多大的人了，你也不给他倒酒。”
“不用了姑姑，我不喝酒。”
秦钟看到秦芳玉起身立马叫住她。
“你怎么会不喝酒呢，你老子是酒鬼，小子应该是小酒鬼啊哈哈哈你说是不是啊秦钟。”
秦钟脸色一僵。
秦芳玉连忙说：“大过年的不说这个，来秦钟尝尝这个。”
张晟天在旁边冷嘲热讽道：“人家可是大学生，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哪能瞧得上你这做的腌臜玩意。”
“人家秦钟都能自己挣钱了，谁像你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秦芳玉骂道。
“我要是爹没了娘不管的现在挣的钱都够花一辈子了。”
如果是六年前的秦钟，他会生气张地将碗砸在张晟天脸上。
秦钟站起来，一家人的眼睛顺着他的动作看着他。
“你们放尊重点。”
“开玩笑也开玩不起。”张晟天白了一眼他。
姑父吹鼻子瞪眼呵斥道：“你干什么！跟我来劲是吧！这不是你家你爱吃吃不吃滚，读个屁书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唉呀都是一家人脾气这么冲干吗。”秦芳玉拉着他劝道:“来来来吃饭。”
“……”秦钟不顾姑姑在后面如何喊他，他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去。
一股气跑出楼房外，秦钟抬头看了一眼灯火昏黄的阳台。
那股味道、那些嘴脸、那些讥讽，他真的不想再忍受了。
他们没有说错，是他开不起玩笑。他的确没有家，父亲死了，母亲有家庭了，他是没人管。
“嘣！”镇上有人在放烟花，烟花炸在夜空中，格外缤纷绚丽。
秦钟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刺耳的寒风灌进脖子，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走到小路上，周围漆黑一片，只有花火和明月。他掏出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他拨打了她的号码。
拨出去时，他什么都没想。
电话并没有接通，他反而冷静下来。
他在做什么？
在别人幸福热闹的时候倾诉自己的凄惨，他是什么人啊。
他不想她对他的感情里掺杂着同情与可怜。
姜奕看着手里的牌，谨慎地探出头问：“你们真的想好了吗？”
王风莉笑笑，“放马过来。”
“顺子，5678910jqka！”
“哈哈哈哈炸你，四个2！”
“啊！你什么又有炸！”姜奕看着妈妈把手里的牌全部出完，自己手上全是单牌。
“爸你不是平民吗你有王炸怎么不出牌啊！”
“不好意思，你爸被我策反了哦！”
“嗷——你们耍赖！我不跟你们玩了！”
姜奕噘嘴看着妈妈把面前的费加罗巧克力拿走，
她的金球球啊——
对不起，是麻麻没有本事保护你们呜呜呜这两个人玩阴的。
春晚在放着歌舞表演，姜奕想去网上看看网友又是怎么吐槽今年这届的晚会，打开手机才看到有个半小时前的未接电话，她愣了一下。
来电显示是秦钟……
已经是30分钟前了，他打电话是要给她拜年吗。
他还只是打了电话，姜奕看了眼微信，他没有发消息给她。
姜奕跑到阳台回拨了回去。
电话嘟了好几声，正当她以为秦钟现在在忙没空接电话时，嘟声结束，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喂？”
姜奕一下子心悬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像是感冒了。
“喂？秦钟？”她小心翼翼回答“不好意思，刚刚在和家人打牌手机静音了没有看见你的来电。”
“嗯，没事，打的什么牌。”
“扑克牌呀，三个人玩斗地主刚刚好。”
“嗯？那你赢了还是输了？”
“呜输了，连输三局把我的小金球都输完了。”
“小金球？”
“就是一种金色包装的圆形巧克力，上面有好多榛果碎。”
她还是这么喜欢甜食。
“有印象。”
姜奕听见对方不说话了，就问道：“学长，你打电话是要给我拜年吗？”
“按年龄，应该是你先给我拜年吧？”
“我们这边同辈可不按这个，不过要是你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那我祝你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呵~”秦钟轻笑一声。“怎么办，我没准备红包。”
“那你也给我拜年，就算扯平了，因为我也没有红包给你。”
“好啊，想听什么样的。流行还是传统，好笑还是正经的？”
“只要是你发自内心的祝福我都想听。”
“那……就祝姜奕学业进步，岁岁安康，阖家美满，永远幸福快乐。”
“谢谢呀你也是，要幸福快乐。”
幸福快乐……秦钟坐在路边望着远处四面八方炸开的绚丽烟花，夜晚的冷风吹过，浓烈的硝烟味钻进他鼻子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秦钟，你是不是感冒了？”
姜奕立马关心问道。
“没有，只是被烟花爆竹的味道呛到了。”
“真的吗，可我怎么听你的声音怪怪的，你现在在外面吗，你家居然可以放烟花？”
“放心，我真的没有感冒。我家，是可以放烟花。”
“真好啊，我也好想看，可惜只能在电视上看看了。”
“我记得s市今年五月份有夏日烟火秀的，你可以去看看。”
“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王风莉隔着阳台门问道。
“奕奕，你跟谁打电话呢这么久都不出来，还打不打牌了？”
“妈妈我在跟我朋友打电话呢，我不打了，不跟你们打你们耍赖。”
“哼自己玩不过还说别人耍赖，小气鬼。”
“你们明明就有，还当着我的面秀恩爱太过分啦！”
姜奕想到自己还在打电话，立马噤声。
“奕奕？是你的小名吗。”
“是我的小名。”
“挺好。”他又补充道：“叫起来很顺口。”
“是吗，只有我妈妈这么叫我，我爸爸喊我姜大奕，亲戚都叫我大奕，那群小朋友见到就喊大奕姐姐大奕姐姐，我感觉自己瞬间老了几岁。”
“哼~还是奕奕好听。”
“……恩”姜奕耳朵发热，他的声音低沉，低笑时胸腔共鸣，她能感受到轻微的震动。
“学长你呢，有小名吗？”
……
他有小名吗？他不记得了。印象中，父母会直接喊他的名字，姑姑也是直接喊他秦钟。
“我啊，应该没有吧。或许曾经有过，但我忘了。”
“嗯……我想想，你的小名会不是叫大钟，大钟哥哥大钟哥哥，我想看动画片！”姜奕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声音像是孩童般稚嫩。
秦钟如同过往一样，接住她的话。
“奕奕作业写完了吗，写完才能看动画片哦。”
“写完了大钟哥哥我现在可以看动画片了嘛！”
“嗯，奕奕真乖，去看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姜奕哈哈大笑，笑声极具感染力，她妈王风莉在客厅都能听见她在阳台笑的像只大鹅。
“你笑这么大声干吗！”
“咳！我只是很开心，开心当然要笑啦！”
她一定笑出酒窝来了。
秦钟想，如果她在自己面前，他也会被她的笑容感染吧，毕竟光是听声音，他就已经心情愉快了。
姜奕偏偏这时候提起了他的事情。
“秦钟，你是不是有心事呀？”虽然他没说，姜奕还是感受得到，他心情不是很好。
“人都会有心事的不是吗。”
“嗯，你要是不介意说给我听，我愿意倾听你的心事。”
“我介意。”
这样说会不会太强硬了，秦钟又补充了一句。
“我的心事，不会让你开怀大笑，不会让你感到开心。”
“可我想听啊，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就应该分享喜悦和难过啊。”
“……我只想和你分享喜悦。”
“秦钟，你不是不想你是不敢。”
“你若是真不想，你就不会给我打电话了。”
“是你家里的事情吗？”
“……是”
“学长我没话费了，你等下我给你打视频电话过来。”
对方匆匆挂断电话，秦钟本来都要做好心理建设全盘托出了，被她一句没话费搅乱觉得有些好笑。
下一秒视频电话便弹了出来。
姜奕穿着长袖睡衣，而秦钟穿着羽绒服。
“嗯？学长你怎么穿这么厚？”
“我在北方，你想让我穿的跟你一样冻死我吗。”
“是哦，你鼻子都冻红了。你那边还有烟花吗，给我看看！”
“有啊，你等下。”秦钟将摄像头翻转对准近处的烟花。
姜奕脸凑的极近。
“噢我看见了！紫色的，黄的！有个词语是五什么，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她拍了拍脑门还是没想起来。
“五彩纷呈。”
“对五彩纷呈！”
姜奕一拍脑袋夸赞他不愧是文科生。
“学长，我给你看一下我家！”
“嗯？”秦钟对她的脑回路摸不着头脑。
姜奕拿着手机，从阳台走进客厅“刚刚我在阳台，现在我在客厅，这位漂亮的女士，是我的妈妈王风力女士，擅长近身作战，会当着我的面偷吃我的零食。”
“啊阿姨好。”望着画面里出现了一位女士，秦钟礼貌的打了招呼。
王风莉尴尬的招招手：“你好，我是奕奕的妈妈。”
“妈妈，这是我学长。秦钟”
“哦，钟钟啊你好你好，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小子的确长的有几分帅的，怪不得奕奕经常提起你……唔唔。”
姜奕连忙捂住王风莉的嘴不让她透她底。“我妈和我一样，爱开玩笑。”
“这个是我爸爸，姜正祺先生。擅长脑力和远程，简称，绞尽脑汁的趁我不备偷吃我零食。”
“大钟同学你好。”
“叔叔好……”
“我爸年轻的时候颇有姿色，人还不爱说话，把我妈迷的七荤八素的。”
“胡说八道，明明是他先喜欢我，对不对啊姜正祺。”
“……对。”
姜奕这样的性格，明显源自家庭氛围影响。她的父母看起来都是很好的人，可能是因为她介绍，父母看他的眼神会有一种亲切感，就像是宠着自家女儿所以也会对女儿的朋友很友好。
秦钟实在没想到姜奕会把她父母介绍给他认识，他也没想通她为什么这么做。
姜奕回到自己房间说“你看我爸爸妈妈现在是不是很好？”
“嗯，很好。”
“他们前几年经常吵架，我妈生气把结婚证都剪了。”
“……”
“他们差点就离婚了。”
“他们去民政局那天，下暴雨，我妈踩着高跟鞋不小心从台阶上崴了脚，我爸一声不吭背着我妈一路跑到医院的。”
“后面我妈脚伤不能下地，我爸把工作辞了在家里照顾她。”
“我妈才意识到，我爸依然很爱他。”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你不说，别人不一定知道，但是只要你做了，一定会被知道的。”
“既然你做了，那就够了。如果她发现不了，那就是她假装不知道。”
姜奕本来一脸深沉的讲着自己的见解，看到秦钟捂嘴眼睛在笑，她不解道：“你笑什么？”
“你正儿八经说起道理来，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秦钟仰头看着天空，夜晚漆黑的空中只有指北星清晰可见。他不是来寻求安慰的，却得到了一份安慰。
或许命运不算无情，在他熬过分崩离析的十几年人生后，终于给了他这一切的奖励。
镜头里，姜奕做了张鬼脸。他没有看见，他低下头看屏幕时，看到的是她捧着脸静静地看着他。
“姜奕。”
“嗯？”他突然叫她名字让她有些不安。
“开学见。”
姜奕嘴角微微上扬，脸颊上的酒窝浅浅显现。
“嗯！开学见！”
姜奕回到客厅就看到她妈妈正一脸不怀好意的打量她。
“干嘛？”
“大钟哥哥~我想看动画片~”
“啊啊啊啊你不要学我说话！！”姜奕激动地扑在沙发上试图阻止王风莉模仿她。
“脸都红了哟~”王风莉按住姜奕伸过来的爪子继续打趣道。
“哪有。”姜奕红着脸窝在妈妈身边，春晚节目正在放关于回家过年的小品。
姜奕盯着电视屏幕问：“妈妈，你说一个人过年会不会很可怜啊。”
王风莉眉头一皱，想不通女儿怎么问这个问题。
“这也分情况，要看是有家不能回，还是不想回。”
“那要是没家呢？”
她过得足够幸福，无法体会到秦钟的感受。
姜奕想到他一个人在寒冬马路上坐着看烟花，就忍不住联想如果自己父母当初离婚，她现在是什么样的。
王风莉和姜正祺面面相觑。
王风莉摸着她的脑袋缓缓说道：“那就给心灵找到归属地，只要心里不觉得孤单，一个人也照样能过得很好。”
归属……姜奕坐起身来，拿起手机给秦钟发了一条信息。
[我的新年祝福是：新的一年，祝你能早日找到归属。]
零点钟声响起，烟花声络绎不绝响彻城镇，他望着手机的消息还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他要怎么去告诉她？
他的归属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