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季英章打开行李箱,在里面取出一张地图,里面是扬州的现在的城市地图,他用红色的马克笔圈了很多地方,都是文物保护单位。
白术惊喜的接过那张纸仔细的看着,手指尖一点点的抖动越发明显,她觉得自己触碰到了家,触碰到了那个在也不能重回的家。
媒婆牵着她的胳膊,把她引向白家的大门之外,她扒着轿门想最后看一眼母亲和父亲,看一眼白家的门,媒婆嘴上笑嘻嘻的说:“白小姐还是真的孝顺,好多新娘子都是开开心心的走的,你这太让人可怜见的了……”
媒婆跟着假模假式的鞠了一把泪。
话软手硬,直接把白术连拉带拽的塞进轿门之中了。
白术是不相信哪家新娘子是开开心心走的,除非有奸情。这也是她到了镇江才悟出的道理。
白术的手指描摹在“瘦西湖”三个字上,眼泪啪嗒一声,不偏不倚的打在湖心。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小金山,五亭桥,”
白术抬眼,被季英章的唇敷了上来,男人舌尖舔舐着她的泪,虽涩犹甜。
扬州自从清兵入关就分为满汉两城居住,汉人有汉人的地界,满人有满人的地界,但是扬州自古太过于繁盛,这种地理划分也不甚明显,扬州最富有繁华的地方还是老城东关街一带。
白术已经完全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了,但是她看见了东关街,和东关街上的个园,题图上标明是简体。字体不同,但是熟悉程度已经穿越了一切障碍,它无疑像一把楔子,猛然间插入白术的心。
“个园!”白术眉眼之间的神采瞬间涌起,她拉开了季英章在她唇上游走的手,很认真的摆正了男人几乎贴在她身上的脸。
“个园是扬州上上一届总商黄老爷的宅子,后来黄家不行了,园子就卖给了另外一个姓刘的盐商。我家就离个园不远,很近的!没想到个园还在!”
哀叹黄家,唏嘘自家。
好歹黄老爷的园子还留了下来。自家那个小小的三跨院只怕连砖头都不剩了。
站在个园景区大门前,季英章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内心的灼热和外界的冷空气强行混居在一起,只能以形态的变化彰显自己还存在着。
一口白气铺在了白术脸上,那是季英章的关切。
白术像是早有准备了似的,往正对着个园的东北方向指过去。现在哪里已经变成了“工艺美术大楼”。
“小两百年了,没关系。”
季英章的手一直在她后背上摩挲,生怕她哭出来。
“我去买票,我们一起去个园里逛逛?”
白术摇头,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原来的她无数次的路过个园,无数次的微睨一眼这个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家大户。那时候的个园高墙大院门禁森严,往来宾客踏的门槛都几经更换。小伙计们三三两两的进进出出,掌柜们聚在一处高谈阔论,一晃间,已逾百年。
高墙大院里是什么光景早已经不再重要,眼前都是游客集散中心和小卖部。
她拉住季英章的手,把他带进了侧街。
“不用,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情形了,何必自找伤感呢。”
嘴上说何必,眼前有闯进来了一层似曾相识。
整个东关街西起东关门,东至大运河,全长两公里不到,凝聚了十里扬州当年的街市繁华,各种名人故居和老字号林立期间,大的变动肯定是有,白术穿梭其间,一切既陌生又熟悉,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缝合怪似的熟悉感。
紧紧的拉住季英章的手,她很紧张。
“是不是很像,又很不像?”
白术猛然间觉得这个男人能看透她的心,他外表花哨的让人能忘记他还有一颗细腻的心,暴躁的也同样让人忽视了他的心里有时候也是温柔的。
遂使劲儿点头。
“太平军在扬州经营了几十年,有的烧了有的砸了,有的占了做军营。”季英章一耸肩,他不是个爱摆弄的男人。“你知道我历史很不好,都是我查的材料上说的。就眼前这些还好多修复的,重建的。”
他随手指了一个名人故居,说是晚清很有名的读书人,一个叫汪施琪的人的故居。他最有名的事迹就是带着当年扬州城里举子去闹书院,结果丢了功名,年少轻狂从此断了官场之路,混迹在十里扬州繁华地,写诗著书,堪称晚清第一大才。
“一看就是假的啦,你看这砖这么新,说好听了就是遗址重建。搞不好连地方都是假的。”
季英章一通高谈阔论,好多人都在看他,路过的一些旅游的人也是纷纷侧目。白术不好意思的把季英章拉倒一边,去看故居简介。
“汪施琪家差不多就在这个地方,离运河不远。但是房子也确实不是这样的。破败的很厉害,也没有这么大。当年他找我父亲借钱生活,穷的厉害。不过他真是文采斐然的,当时我父亲还拜读过他的章园杂记,很有心得。”
白术的心境仿佛从很久远的悲伤中抽离了出来,她现在觉得自己能平淡的看待桑田沧海。唯一不平的是,汪施琪也有个结果,他死于天平军围城,一生困顿。可自己的父母呢?她想知道结果。
直对着“东圈门”的尽头,是大运河千百年不变的姿态。
白术的脚再一次踏在河边时,沿河堤成排的柳树早已经无影无踪,常年居住在河上的疍家也没了,一层层新垒的河堤坚固异常,一切都是雕刻斧凿一般浑然天成。如今只有整洁的环境和一眼望不到边的太平。
她回头看着已经点上了一支烟,被太阳晒的眯着眼睛的季英章。男人一手搭在汉白玉的凭栏上,一手夹着烟,看着脚下缓缓流动的人工河。
白术主动的挽起他的胳膊,小脸一侧偎在他怀中,轻声呢喃一句:“谢谢你,英章。”
男人半截烟灰毫无征兆的掉在白术的后背,散落成无数细小的灰尘。季英章笑着去拍,在他的印象里,这是这个女人第一次投怀送抱。
他觉得此刻自己的心境特别像第一次和女人上床似的,噼里啪啦的一阵乱跳。十几岁时的经历经过那一次悸动之后,现在连他第一次给了谁,那女人长什么模样,在他的印象里统统模糊不清了,但是这一次他不寻常的慌乱能让他一辈子铭记,他确认。
季英章在心里又腹诽了自己一阵,轻轻在白术的额头上盖上了自己唇。
此时日渐西斜,阳光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一直延伸到了城内。
深夜,白术和以往的矜持不同,季英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事毕,他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和白术,他希望这一刻永远停留。
“在扬州的你和在江州的你完全不一样。”
白术没回答他的话,起身把衣服穿好了,拉开窗帘,坐在窗下的沙发上看着夜色隆重的扬州城,一百多年前的扬州城夜色没有这么旖旎多姿,却生动的多。骚客流连于盛景,举手投足都是说不尽的风流,而现在的扬州是属于普通人的。
“你喜欢这里吗?现在的扬州。”
白术蓦然回首,看着季英章堪称绝美的脸庞,叼着烟时显出的阴郁没了,工作时脸上若有似无的焦躁也没有,此时的他是平静的。
“喜欢。”
季英章侧卧在洁白的床单上,一手撑着头,一手往扬州城下划拉了一下。
“以后,我们搬到扬州来吧?”
白术莞尔一笑,季英章这个人没长性,他住过很多地方,每一处都能呆上几年,这话又让白术感动,多半是为了自己才这么样说的。
“扬州有你的生意?”女人事毕之后的脸色总是红润可人的。流连淡淡的话语也能让男人听出柔情蜜意的味道,甘愿赴死。
“没有生意创造生意,也要上。”
季英章如是说。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搭建未来,白术的手机震了。
她正纳闷谁会在半夜找她,季英章就从枕头下给她摸了出来。
“刘雨佳”
白术看着季英章的神情,她记得季英章让她不要搭理这个女人的。
季英章把手机扔在床头的枕头上,命令的语气说道,
“别理她,删了拉黑。”
季英章又重申一遍自己的立场。
白术面泛难色,觉得不太好,对方也没有挂断的打算,依旧在枕头上震的人心慌意乱,白术拿过手机还是接了。
“你好,”白术说话一向很客气,语气温柔娴静。
身后传来季英章起身重重关上卫生间门的声音。
“嫂子!我是刘雨佳呀。”女孩子的声音甜美可人,和酒店房间里略显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白术为了让自己的声音听着还不错,也用力笑了笑:“我知道,我存了你的电话号码,”
“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呀,这不是元旦了吗?我们单位发了好多东西,我实在消化不了,嫂子你受累帮我分担分担?”
刘雨佳的意思很简单,想和白术见面。
“你自己留着就好了啊,多麻烦你啊。”
刘雨佳连忙应声:“不麻烦,哪里麻烦了啊,我们也好久没见,正好请嫂子你吃饭啊,上次咱们都还没说两句话呢。”
“不好意思啊雨佳,我现在不在江州,”
刘雨佳穷追不舍,开始套话。
“出去玩了吗?肯定是和季哥在一起吧?好幸福啊!廖山陪着他爸妈出过旅游去了,我好无聊啊。季哥对你真是太好了,”
提到季英章,白术转过身去,正好穿着酒店浴袍的季英章撞了个满眼,季英章脸拉的比驴还长,一手搭在门框子上神情严肃的瞪着自己,白术本来就是装出来的笑意倏然无踪迹了。
随便迎合了两句刘雨佳。
“是啊,是在外面。”
女人一旦涉及到男人,各个都成了福尔摩斯,刘雨佳更甚,她是克格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