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青色的楼（3）
茫茫夜色里，车子行驶在陌生的城市，导航里林志玲温软甜美的声音一遍遍提醒着我前方有摄像头拍照。
副驾驶上百合睡的正香，时不时低吟几声，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脸上展现出甜美的笑容。她也许还沉浸在梦里，和恋人手拉手漫步在花前月下，我不能想，恨不得马上把她唤醒，太可气了。
郝歌已经到了，我让她们在候车大厅等着，高铁最晚一站是十点半，大约十一点关闭。
“听上去，你很疲惫呀？”我关心问道。
“一个酒鬼，一个孩子，能不累吗？”她浅浅一笑，貌似轻叹一口气。
“辛苦了！”我说。
“不辛苦，要没有佳佳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讲？”
“还有一个酒鬼，上车前好不容易醒酒了，结果这位老先生，在路上又喝了半斤老白干，非把自己灌的死死的，我也是服了……”
“他受了什么刺激？”
“工作不顺？”我看着前方，不咸不淡问道。
“你猜的很准，到底是……”
“孩子在，别胡说八道。”
“佳佳呢？”
“这孩子倒很孝顺，路边帮他拍背，湿毛巾温开水伺候着，哭的稀里哗啦，你要听听吗？”她半开玩笑道。
“不了，到前面加油站我停下来，把百合轰到后座睡，太影响我开车心情！”
“哈哈，你活该！”
“对，我活该。”加满油，洗把脸，给百合盖好毛毯，看手机正好八点，换了一首激扬欢快的音乐，打起十二分精神，我整装待发，向着远方前行。
“晓雨，我换你吧？”百合敲了敲我肩膀，我不敢回头，她翻身坐在副驾驶上，嘴里嚼着薄荷味口香糖。
“醒了。”我问。
“你和郝歌的话我都听到了，那时候迷迷糊糊的，却也睡不着。”
“还算有良心，再去睡一会，回家的时候你来开。”她迟疑一会。
“还有两个多小时，你能行？”
“没问题，去睡吧！”
“到了叫醒我。”
“会的。”一不留神，她又绕到我身后，我长叹一口气，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装逼的下场就是让自己一口咖啡一口浓茶，苦的撕心裂肺，却仍然不改困意。
“到哪了？”韩哲有气无力的声音。
“快了，你们从进站口出来，我大约十分钟到。”
“百合呢？”
“让她睡一会，回去她开。”手机里一阵杂音，大概是通知乘客离开的广播声。
“我们出来了，把车号告诉我。”
“不用，我看见你了。”车子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打开车门，一脸疲惫的我看向一脸疲惫的她们，几目相对，几行泪下，几许惆怅。
“妈妈，我饿了。”佳佳揉着眼睛看我。
“上车，车上有吃的。”她踩空了，“扑通”一声跪在踏板上，疼的嗷嗷叫。韩哲把她抱上去，又下车拿行李，扶郝歌，身后喇叭声聒噪，他趔趔趄趄，疲惫不堪。
“先吃点东西，再找个地方睡觉，后面有毛毯和棉被，把百合叫醒……”
“让她睡吧，我看看……”他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拉取安全带的一瞬，瞥头看我 。
“晓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早知道有今日，又何必蹉跎了岁月，消减了时光，到头来，你是你来我是我，我们……”他低头沉吟，双肩微微抖动着，我淡然一笑，将车开到一僻静处，踩刹车，静静等待着他平复好心情。
“这里就很好，我下车接水，让她们睡吧！”他环顾四周，拉开车门消失黑黝黝的夜里。一排排浓密的大树向远方前行，变成了一团团黝黑的影子。时间一分一秒从心头划过，伴随着落叶的沙沙声，我内心充满了恐惧。压抑和孤独像两座大山，冲着我直挺挺压下来，毫无招架之力。
“哈哈哈哈……！”
“你去死吧！去死吧！”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顶着一头头鲜艳的色，然而……
“咣当！”倒下的一瞬，我听见金属器皿脆裂的撞击声，水管子如一条软蛇舒展开来，黑漆漆的液体直冲我的面门，不远处模糊的身影倏然一滞，向我奔来……
“晓雨……”
“晓雨，你没事吧？”我任由他的声音在风中嘶吼，任由他无助的样子如一头困兽，任由他涕泪横流……
“你是在找我吗？”我慢慢从树后站出来，又恰到好处地往后退，他举起的双手如两根僵硬的木棍，烧焦了还冒着徐徐黑烟的木棍，却再也没有更进一步。
“你哭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流泪，为了什么呢？”他呆呆望着我，许久吸了一下鼻子说：“第二次。”
“你跑哪去了？”他试图靠近我。
“没有，水太凉，我还不至于……”
“不至于……”我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想回到车里，回到车里好好睡一觉。
“休息吧！”
“都交给我，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向你保证。”他跟过来关上车门，头抵着车窗，慢慢往下滑，直到看不见。
车里她们睡的很香，我搂住佳佳，她依依不舍离开郝歌的怀，抬眸的一瞬，嘴角弯了弯，眼泪扑簌而下。
“宝贝，不怕！”我亲吻她的额头，她双手伸出来，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妈妈不走，我看着你睡。”
“搂着你睡。”掀起窗帘的一角，韩哲盘腿坐在地上抽烟，一根又一根，忽明忽灭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忽然，他好似想通了某件事，站起身，掐灭烟头，大步流星走来。
“早呀！”第二天早晨，推开车门，我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你没看错，是我，露在你车上睡觉，没见吗？”老莫系着围裙，停下来看我。锅里煮的是排骨冬瓜汤，冒着热气。简易的菜板上，几根水灵灵的红萝卜向我微笑，我抿了抿嘴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夜里两点。”他放下菜刀，把萝卜递给我，“我们原准备连夜回成都，可车子半路出了故障，最近的4s店也需要一个多小时，没有办法，还好遇见你们，那个小友呢？”我知道他找韩哲，于是围绕着车转了几圈。
“他一夜没睡，帮我把车修好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呢！”
“对了，他是你朋友？”
“算是吧！”我答。
“我一会过来帮你，你不知道车里都是些什么人，能把一头大象吃进肚子里。”最后半截萝卜连萝卜缨一起塞到嘴里，我拍了拍手，忽然见韩哲靠在车头，眼底有淡淡的哀愁。
“回来了，我还真需要你帮忙。”老莫起身脱下围裙。
“刚才你不在的时候，老婆子要吃饺子，指定两种馅料……”他呵呵笑着拉开后备箱。
“一个韭菜粉丝，一个猪肉大葱，还威胁我，等她醒来看不到热腾腾的饺子，要给我颜色看看……”
“需要我做什么？”我问。
“把这里整理一下，所有的食材都清洗干净，长方桌摆好，等我回来吧！”他穿上大衣，带上鸭舌帽，手里提着可移动购物车，和凌晨去超市抢米抢面抢鸡蛋的老爷子没什么区别，我眼皮酸涩，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若干年后，有没有一个愿意冒着严寒，为我买菜包饺子的男人，实在没有，老头儿也行。
“好！您注意安全。”他走了几步回头看我。
“那小子在车上休息了，有什么疙瘩还是尽早解开为好，不要留遗憾。人这一生没那么多以后，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真的……”我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间是最好的催眠药，我走走停停，不断放下，不断拾起。
终有一天，会抛下所有的爱恨，选一僻静处，缝缝补补。
阳光从一株苍劲挺拔的老槐树枝叶间斜倾下来，留给我一片清欢。
她们醒了，在车里打闹，露姐带给我的礼物也被一抢而空，我心中欢喜，至少现在还有清风，有阳光，有欢声笑语，有美食，有她们陪伴。
“需要我帮忙吗？”韩哲低头看着我，厚厚茶色的玻璃慢慢下降。
“不用，你再睡一会，老莫还没来。”
“不睡了，也睡不着。”他推开门，来到我面前。
“有吃的吗？”
“饿了。”
“有。”我答。
“排骨汤你自己盛，我给你炒一碗米饭。”他蹲下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
“我们什么时候这样客气了？”
“我不喜欢现在的你。”我失笑一声，瞥头看他。
“过去的，你也不喜欢。”
“而现在，你喜不喜欢对我并不重要。”我不怕伤害他，伤害对他来说更是一种解脱。
“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他猛然抬头，眼里噙着泪。
“我有苦衷……”
“我知道。”我答，他愕然，旋即微眯着眼睛迷茫地看向我。
“我还没说呢！”我笑了笑，把米饭递到他手里。
“你看看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