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做不到

    断壁残垣，风声呼啸，苦涩又生冷。

    微弱得缥缈的啜泣声低低缓缓，破碎又泣血。

    “让我替你走这一遭，你究竟想我做什么？”

    干涩的嗓音也虚幻得如同泡影一般，一戳即散。

    解语臣目光寂静得如同晦暗的深海，静静凝视着那跌坐在满是血腥与残肢碎屑的搅和的、一片狼藉中的人，嗓音极尽平静地询问，却是眉峰紧蹙，目光阴影明灭，暗含担忧。

    他本以为自己听到澜珠的声音后，穿过锚点而去，他会回到他原本来的世界，却没想到来到这里。

    一个格外陌生的世界。

    纷争诡谲，浩气荡存。

    这个世界复杂又辉煌，磅礴的世界观冲击着他过往的认知。

    五千年史，荡气回肠，当仅限于书面的文字在面前洋洒铺开，那种如山海磅礴咆哮的直面冲击足以震慑人心。

    一开始，他其实是以一种无人得见的形式，似游魂一般飘荡在空中看着澜珠先是以一种稀奇的，就像是发现某种般的眼神对待岁晏，直到慢慢和岁晏日夜相伴，走过了万里山河。

    然后，澜珠开始慢慢不出现了。

    一开始是几天，然后是几月，几年……

    他就那么以过客的姿态看着，却又暗生羡慕。

    岁晏在摘星台上孤苦无依，可后来，迎来了光。

    而他解语臣，在解家同样龋龋独行，却无人来救他。

    解语臣羡慕少年的天真与被爱的幸运，直到那夜，琉璃灯暖，惑乱人心。

    兔子灯落地熄灭，他猛然被卷进岁晏的身体内。

    他，成了“岁晏”。

    在这一刻，他看到了一个与“岁晏”气息极为不同的人，即使他们的长相如出一辙，但那个浑身阴翳漆黑的人，无一不散发着危险又狠厉的气息，让解语臣心生警惕。

    那个真正的岁晏，没有理会他，却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解语臣被囚困在他的躯体内，被动地跟随着时间游走。

    最后，他被推上祭台生祭，又从泥地里爬出来，被操控般地大开杀戒，然后又死在澜珠手里。

    解语臣被动地感受着这一切苦与恨，他也以为，岁晏弑神是因不公而愤恨，是为求生，求一公道，可最后，身困于岁晏躯体内的解语臣也是最能直观地感受到，在澜珠射出那一箭之时，本该躲开的岁晏，亲手放弃了生路。

    他没有躲开。

    解语臣很想操控着这具躯体躲避那杀招，身为旁观者和体验者，他更感同身受地领会岁晏的绝望、震惊以及心碎。

    他同情岁晏，也怜悯岁晏。

    其固执地想要逼澜珠出现，可当澜珠真的出现却是来杀他的。

    因为世人的生命和他一人的命来比，太过沉重，而他太轻。

    毫无疑问地，他被放弃了。

    其实在扯断手腕上的绳索时，澜珠迟迟不现不也印证着一点吗？只是岁晏自欺欺人地不愿承认。

    所以岁晏弑神，逼她出现。

    当澜珠射出那一箭时，直面着霜箭寸寸逼近，岁晏都在期待着澜珠会收手，他甚至还在对澜珠笑。

    不管解语臣如何挣扎用力，但“岁晏”依旧不愿意，强大的压制力让解语臣瞬间灵魂俱颤，痛而生惧。

    最后，箭还是射穿了他的胸膛，至此，信徒弃了自己信奉的神。

    在“岁晏”死后，他又被挤出了那具被放弃的躯体，像个鬼魂地飘荡在这里看着澜珠。

    而真正的岁晏此刻亦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边的场景，漆黑的瞳孔粘稠如墨，其中酝酿的嘲讽和更让人心颤。

    “你想我跟你一样，怨恨她，放弃她，然后……杀了她”

    解语臣慢慢说道，一字一顿说得极为认真，话尾末端，一双桃花眼微眯而起，气势瞬间变得凌厉，“我做不到，你让我变成你，体验你的过去，但那对我来说只是假的，我不会是你，永远都不会。”

    听着这样的话，岁晏心情说不上什么感觉，总之不算是好，解语臣的理智反而衬得他阴暗扭曲。

    可岁晏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不过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

    岁晏撤回目光看向一脸坚定的解语臣，瞬间，他更想看看，如果他真的和自己陷入一样的境地，被所有人放弃，还会这么心平气和吗？

    想着，岁晏血色的唇轻微扯动，“她能放弃我，也能放弃你。”

    “你觉得和苍生相比，你能有多重”

    说话间，岁晏的身体猛然掠近，强势逼人地气息压迫着解语臣。

    解语臣呼吸微窒，蹙眉后退，“这个假设不成立，我和她之间只是短暂的合作伙伴，到不了那个地步。”

    “是吗？”岁晏目光端详着解语臣的表情，见他一脸认真忽地从喉间溢出嗤笑，“只是合作关系可无法让我们的神女为你做到这一步。”

    想想他，即使和她度过了数年光阴，到最后不也落得个身死魂灭的结局吗？

    而眼前这个让他有些嫉妒的人，却能让她拼到几乎陨落的地步。

    不过，差点忘了，这个傻子可不记得那些事。

    岁晏又有些同情地看着解语臣，甚至想，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手段果决，抹除一个人的记忆，对他们神来说，易如反掌。

    冷酷无情的神，以为抹除记忆，在弥补一下就能恩怨两清了吗？

    太天真了，不过正好方便了他。

    看着眼前这个人，岁晏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他说过，要让澜珠尝尝他的痛，只是现在这样，怎么够

    那样同情又暗含深意的的眼神看得解语臣心生警惕与疑窦。

    只听岁晏意味深长地道，“你已经被放弃过了。”

    解语臣心脏猛跳，没由来的从心底蔓延出慌乱的感觉，“怎么……可能”

    他敛眸蹙眉，语气质疑又探究，可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了，嗓音变得微弱。

    他的确忘了某些事不是吗？

    听着解语臣最后连自己都变得不确定的声音，岁晏没忍住低头扶额笑起来，笑声低沉干涩，生硬而冷峻，如寒铁星芒，刺骨冰凉。

    他霍然抬眸看向对面的人，他的身体已经消散，澜珠泣不成声，声声皆是愧疚之意。

    岁晏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歉意对他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更别提只是空口的几句道歉。

    他抬手撕裂眼前之景，转而将手放到解语臣肩上，冰凉的温度以及陌生的气息让解语臣浑身肌肉紧绷，但岁晏强硬地施加力度按住他。

    顷刻之间，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带走。

    “期待你的表现。”

    了尾，岁晏轻飘飘地，含着恶劣笑意的嗓音飘入解语臣耳中，他顺势皱眉，心生不安，下一瞬却被迫陷入黑暗。

    人与神魔之间的差距总是如此巨大，面对他们，解语臣像个稚童般毫无还手之力，被动得让他躁闷。

    他不担心自己的境地，反而担忧澜珠会怎么样？

    眼前这个死而复生，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人，目标很明显就是澜珠。

    带着十足的恨意，期待着复仇的那一天。

    澜珠的情况，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