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妖女
“快跑!快跑啊!”
悬阳城的角落,栀柔惊出一身冷汗。几乎融化的空气黏腻地粘在身上。
北境干燥,风沙更是漫天飞舞。看着脏兮兮的袍子,栀柔无奈地拾起披在身上,将头发束起。
看着染黑的掌心,栀柔定定地看着,然后紧紧攥住手掌。
一路流浪,栀柔靠着医术治病赚些银子、换些东西,今日已是来到悬阳城的第二天了,然而城中人的状况根本不会有余钱。
因此,栀柔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往城中再走走吧,兴许有相对富贵些的人家,讨不到吃食,最起码讨些墨。
栀柔这样想着,背起药包,戴上帽子,低着头向前走去。
城中的状况确实要好得多,栀柔心底发愁,过往经过的地方人家都是敞开门户的。这里家家紧闭门窗,她根本无从得知有需要医治。
停在一户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对面传来了一阵咳嗽。
果断转身,敲响了这家的门。
“谁啊。”
稚嫩的童声,小孩子隔着门对栀柔喊道。
“行医,或许……”栀柔还没说完想好的说辞,门就忽然被打开。
“你是大夫吗?太好了,请你看看我娘亲的病。”孩童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地对她说。
栀柔平静地点头,进去后顺手帮小孩锁上门。
“娘亲,娘亲!有大夫来了!”小男孩迈着小腿,快速往屋里跑。栀柔听到一道温柔的女声,“怎么可以随便给人开门啊。”
栀柔没有直接进去,女主人病得应该不是很重,她静静地等候在屋外,等女主人发话。
果然,过了一分钟,屋里走出一位消瘦的女性但整体状况还算健康。略带审视地打量了一下栀柔后,轻声道:“请进吧。”
栀柔稍稍有些震惊,没想到会那么轻易让自己进去,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跟在她身后。
屋里陈设不算奢华,但相当整洁,挂了些书画,说不定会有墨。栀柔不懂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女主人坐在椅子上,栀柔则走到她身边站着。
“不知大夫看看我这咳疾要多少银子?”女主人问。
“不需要银子,只求一些吃食和一些墨。”
女主人点头,“坐吧,叫我林夫人就好,”听她声音十分沙哑叫孩子去端茶,看了看她的衣服又接着对她说,“这天儿炎热,不妨把袍子脱下吧。”
栀柔没有脱下外衣,反而拉了拉衣帽挡住小半张脸。
林夫人也不再多说,孩子端来了茶水,她温柔地揉了揉他发顶,孩子傻傻地朝她笑。
喝了些茶,几乎干裂的嗓子得到滋润,栀柔就开始给林夫人看病。
“林夫人,您这只是普通受寒,拖了太久才变成现在这样。”栀柔一边说一边从药包中
挑拣药材。
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的人而栀柔又面善,林夫人自然地与她闲谈,“哎,几月前所有的大夫都叫军队征去了,城中好些人都是小病一直拖。”
林夫人说自己相公是读书人,几月前去京城了。而之后庄稼收成不好,军官又不停收粮,日子过得越来越糟。说的时候她都不禁轻轻摇头。
栀柔蹙着眉,担心自己会不会让这家雪上加霜。林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向她的耳畔凑近几分,说道:“不用担心,我相公之前修了暗室,官府没搜到粮食。”
栀柔还未回话,林夫人又问:“你要墨做什么。”
她看着林夫人真诚的样子,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只转过头回避视线,“没什么大用。”转而对她说:“夫人还是不要随意与人说太多。”
不知这战什么时候结束,栀柔就多留了些药。
简单吃了饭之后,林夫人除了墨硬塞给她一包食物。栀柔没有推辞,去灶房取了些草木灰就离开了。
城边有一滩死水,浑浊无比应是没人会靠近,环顾四周确实没发现什么人。
头发上的墨色因为汗水浸湿几乎要掉光了,权衡了一下栀柔还是觉得尽快染色更保险。
栀柔捡来一个容器,取了少量脏污不堪的水用草木灰简单处理一下,将墨块融进去。
端着浓稠的墨汁,寻了一处废弃的建筑将自己藏起来。
拉下衣帽,甩了一下粘在脖子上的头发,在阳光下发根处是耀眼的银色。
栀柔将化在皮肤上的墨迹擦干净。俯下身,把头发浸湿,她的头发厚而密只得一点点去打理。
栀柔尽量快得处理,却叫一声惊喊吓了一跳。
“妖女!妖女!”
回身看去,是一个八岁左右的孩子,此时他眼里充满惶恐,和栀柔对视的一瞬间吓得扔掉手里的东西转身跑走,嘴里还在不停叫着。
来不及收拾,栀柔拾起药包就拼命跑。
头发上的墨水甩在脸上,精致的面孔又藏在了一片脏污下。
明明城中几乎不见人影,现在却一下子爆出了一群人去追赶她。栀柔回头望去,乌泱泱的人头,不堪入耳的话语。
竟笑了出来,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娘,我要向命运低头了,好累。
看着天,这样想着,索性用衣裳把未干的墨汁擦去。转过身,白皙的皮肤藏在银发下,瞳孔中呼之欲出的恨意让她整个人显得惊心动魄。
她明白,这群人啊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宣泄口,以发泄这一团糟的生活,报复这不公的世道。她,就是着不幸之事所谓的祭品
银发妖女带来灾害,一切天灾人害不问缘由,一旦出现便全归于这银发招惹了上天。
少女脱下黑袍系在腰间,露出了长久未见天日的素衣,美得支离破碎,她阖上了眼,最后的一幕是一个锄头落下……
再次醒来,她已经被绑在火架上了。
“都是这妖女祸乱世道,我们今年滴水未落,池国也莫名攻打咱这安顿数十年的城!”一人开口众人附和。
头上的血还没止住,温热的血液滴到脚下。小腿好痛,应该是断了。视线顺着看过去就只见血混着泥沙粘在衣摆上。
胸口处还揣着林夫人给的饼子。
啊,衣裳脏了,不能干干净净去见爹娘了,应该多对林夫人道声谢的,逃了三年了,也就这般草草结束……
耳边讨伐的声音不断,栀柔吞了口混了血的口水,满面嘲讽,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为首那人的眼睛。
皮肤黝黑的壮汉竟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后退了半步,众人看到“妖女”抬头一瞬静了声。
栀柔感觉胸腔几乎炸裂,却依旧笑得夸张,在旁人眼中几近疯癫。
“银!自古以来净化污秽,消灾解厄!”栀柔扫视着一张张无知、可悲的面孔,“银饰辟邪,银!分明是象征光明的绝对色彩!”
“大虞皇帝昏庸,我家世世代代行医只因不愿研制违背天理的不死药被剥夺清名!冠以妖之污名!人人都知皇帝口中的银发妖女,有谁知晓真实存在的银发神医!”
栀柔怎会不知,这些人不说话根本不是听进去了她的话,而是因为他们的胆小怯懦不允许他们对意料之外的事做出反应。
她还是笑着,只是多了一些凄凉,“那么,妖女启示上天,大虞亡国!”加大声音,扫视着众人,说道:“你等不得好死。”浑身散发出的狠戾掩盖了绝望。
有人哭着,有人咒骂,然后一只只手伸上前扯断这不祥的头发。
竟是感觉不到痛了,栀柔一声不吭,仇视地盯着,任凭丑恶之人撕扯。
抬头,撞进了远处一人的视线中。
下一秒,她的瞳孔中映出了火光,紧紧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