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算交心的交心
探完监后，池鱼一个人到江边散步，走在厚重的水桥上，漫无目的地持续前进，直到走到尽头那座早已废弃的灯塔旁。这条水上之路由木板搭建，许是年久失修，当人走在上面时，吱呀作响。池鱼在尽头处坐下，双腿垂着，脚底恰好贴近水面。
她抬头仰望，任由灼热的阳光洒在身上，炎热的光照下，很快额头便沁出不少汗珠。
身后再度传来木板吱吱呀呀的声音，池鱼朝后望去，来人是苏恩华，只见他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看起来十分正经，正撑着伞，缓步走来，池鱼第一次觉得他有种尊贵儒雅的气息。
见她回头望，苏恩华笑着跑起来，那种少年人的状态一览无遗，他脚步轻快，没多一会儿就跑到池鱼身旁，为她撑伞。
池鱼打量着他，不说话，他急忙解释：“我不是想跟踪你啊，只是我听说你去了监狱，有点担心。”
“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紧张干嘛？”
“你干嘛去见那种人渣呀？她要死就让她死呗。”
“可能就是想和过去说声再见吧。”
“你别害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你……”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很认真的。”
池鱼摇了摇头：“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想知道我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我……”苏恩华支支吾吾，“我不是想调查，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
“也就是说赵天晴手上的那些视频，你应该都看过了吧？”
苏恩华知道无法隐瞒，只得承认：“嗯。”
“喔，你不介意吗？”
“我怎么可能介意！？我恨不得时光倒流，让我陪你读高中，让那些欺负你的人，知道欺负弱小的代价！”
“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我相信你在意，那苏家也不在意吗？”
“我……”
池鱼了然：“其实我明白现在在苏家眼中，你不过是个花花公子，追我也只是一时兴起，胡闹而已，玩过就算了，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认真了，像我这样的人，永远不配成为苏家的人。之前你跟我说顾渊的外公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只是不同意顾渊便和我分手了，这说明他很清楚如果他执意要和我在一起，我要面临什么，对吗？”
“我们家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吗？”
苏恩华缄默，池鱼又说：“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不如尽早放弃吧。”
“这都是你的借口，你和顾渊也不可能，那你放弃了吗？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你喜欢他，对不对？”
这次轮到池鱼沉默，苏恩华气鼓鼓地：“我就不懂，他那么无聊，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喜欢我呢？”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当然，输也得知道输在哪里！”
池鱼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人们都说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但我喜欢他，好像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我刚刚问你是不是看过我的视频……”
苏恩华插嘴：“对啊，我解释过了，我只是想要了解你而已，而且我也说了我不介意那些事情，也不是我介不介意的问题，我只是觉得受伤害的人没必要退缩。”
池鱼等他说完，继续刚才的话，仿佛在自言自语：“其实正常人看过那些视频大多是同情怜悯，愤恨不平，诸如此类，但我和顾渊也许真的是同类人吧，我们会说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窥探到了你的伤痕，对不起，没能在你最需要我时在你身边，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允许，看到了你不想让人看到的真实……我们总会这样，明明没有犯错，却说对不起。”
这次池鱼看着苏恩华的眼睛说：“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自由的，热烈的，阳光的，快乐的，无畏的，你值得一个和你一样深处阳光之下的女孩子，而他在阴影之中，没有我，我怕他一个人在阴影里。”
“池鱼……”
“爱情可以是洒脱的，我曾经也想过放弃，只记住爱情中最美好的部分，但宿命无法被挣脱，我可以不爱他，但他是我的宿命，命中注定如此，我逃不了。”
“你们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他永远都是顾家少爷，顾氏的继承人。”
苏恩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这时手机响起，他点开看到的那一刻，瞳孔地震，不敢说话。
池鱼看出他的异样，问：“怎么了？”
有些事情想瞒也瞒不住，苏恩华诚实说道：“网上公开了你所有的视频，现在发酵的速度根本挡不住。”
“喔。”
“喔？你知不知道现在网上到处传着你的裸……总之，这段时间先别上班，等风头过去，我会尽力把那些视频和照片压下。”
“那些都是真实的，既然是真相，别人要看就看吧。”池鱼脸上没什么表情。
“赵天晴这是早就想好了要置你于死地，无论那天她有没有威胁到你，视频终究都会被发到网上，她这是铁了心不让顾家认你。”
“她不这么做，顾家也不会认我。”
“你放心，我和顾渊不会坐视不理，我们一定……”
“没关系，就算这件事没有被压下，我也没关系的。”
“你不许自暴自弃……”
没等苏恩华说完，池鱼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眼是顾渊打来的，正当她犹豫要不要接时，苏恩华直接帮她按了接听键。
“小池，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
“我去接你，好不好？”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家了。”
苏恩华夺过手机：“顾渊，我们在锦江边码头灯塔这里，三十分钟内你要是不出现的话，你老婆我可就带走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你干嘛帮我？”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磨磨唧唧的样子，烦人！”
“毕竟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要是真分了，那你就接受我呀！”
“苏恩华，我跟你说过，我不会……”
“是是是，分手不分心嘛，你还爱他，他还爱你，我是小丑，行了吧？”
“你才不是。”
“那我是什么？”
“你是我和顾渊都很羡慕的那一类人，阳光开朗少年郎。”
“你老是这么说，你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你在我心里，就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不学无术的蛀虫。”
“切~”
池鱼对苏恩华的印象改观后，对着他，也更加愿意多说些话，尤其是说起小时候，她总能有很多话。
小学时，她甚至会和小男生打架，只因为对方超过三八线被提醒后依然耀武扬威，死不悔改，她便在课间时，和人家大打出手，弄得自己最后头发被扯乱，连衣服都被扯掉半截，当然那个时候的池鱼可不会吃亏，那个小男孩更严重，两只眼睛都变成了熊猫眼。
池父池母赶来学校和对方家长对峙，班主任在中间打起圆场，建议换位置，池父和对方家长周旋，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池妈妈却在一旁，拉着池鱼的手，另一只手向她比了个大拇指，还跟她说打架没问题，这世上有些架，本就该打。
最终，班主任要求双方互相道歉，池鱼瞪着眼睛盯着小男孩，拒不认错，甚至说出“再打一架，谁输谁道歉”的话，弄得班主任很下不来台，只得以双方家长互相道歉，草草收尾。
苏恩华看她笑，也笑了：“这么说的话，我还挺想认识小时候的你，如果我们是同桌，应该也会天天打架。”
“你肯定打不过我。”
“我小时候经常换学校，跟着爸妈东奔西走，他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所以常常有了还不错的朋友时，又很快失去了。你说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的感情才不能长久？”
“喔，你是想说因为从小没学会维系长久的关系，所以在长大以后的感情中做不到长久？”
“我就知道你懂我。”苏恩华得意地说。
“你可真会为自己的花心找理由呀！”池鱼竖起大拇指。
……
等顾渊赶到时，两人已经聊了很久，不亦乐乎，于是他远远便看到灯塔下两个相互玩闹的小朋友，难免失落。
“苏大公子，还真是闲啊！”
苏恩华呛声：“那是，我可不像某人，天天日理万机。”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极为明显的吃醋，几乎是把生气吃醋写在脸上。
“我们在说……”
“就不告诉你，气死你。”苏恩华拦住池鱼。
“好了好了，顾先生既然来了，那就麻烦您送我回家吧。”
苏恩华依依不舍：“那我走了。”
“嗯。”
顾渊看着苏恩华缱绻不舍的眼神，将池鱼拉到自己这边：“慢走，不送！”
等苏恩华走远，顾渊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池鱼：“你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也没有很熟吧，只是聊聊天而已。”
“他很花心的。”
“花心其实也挺好的，起码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负担。”
池鱼向前走，被顾渊拉住：“你……他……你们……不是……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是说送我回家吗？快走吧。”
“我想知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没什么，就是瞎聊天，我说我小时候有多虎，他小时候有多寂寞，行了吧？”
“不是，我都没跟你聊过这些，你怎么能跟他说呢？”
池鱼走在前面，嘟囔着：“我小时候那些破事你不都知道嘛。”
驱车回去的路上，顾渊越想越不甘心，最后还是把车停下，说：“不行，你跟他说的事情，我也要知道，你重新再说一遍。”
“顾先生是不是忘记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你也不能和别人一起，我这个人就是不讲理，就是霸道。”
“喔。”池鱼应和，“这附近好像有个花田，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你别扯开话题。”
“求求你了。”池鱼忽闪着大眼睛，正大光明地撒娇。
日头虽然已经没有正午时那么灼烈，但依然没有凉快多少，池鱼走在前面，一头扎进那一望无际的花田。
漫天蔽野的向日葵正向着太阳，极力生长，仿佛想与太阳拥抱。
“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吗？”
“向阳而生，专一无二？”顾渊跟在她身后。
“更无柳絮随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相传克丽泰是一位水泽仙女，她遇上了太阳神阿波罗，并深深为这名俊美的神而着迷，只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从没正眼看过她，而她也再没遇见过他，于是她只能每天望着天空，看太阳神驾车而过，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后来众神怜悯，将她化作向阳而生的葵花，永远守望着她的爱人，而阿波罗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女孩，如此热烈地爱过他。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如果阿波罗知道的话……”
“如果阿波罗知道的话，天地之隔，他们也不能在一起，起码阿波罗不会因此而沉沦，他还是那个照耀天地，拥有无上荣光的天神。”
顾渊不说话，池鱼见场面有些严肃，岔开话题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和苏恩华说了些什么吗？”
“什么？”
“今天呢，我们就只说开心的事情，好不好？”
“好。”
“那你先说。”
“说什么？”
“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令你开心的事，你说一件我说一件，比较公平。”
此时，他们走到一处亭子，池鱼拉着他坐下。
顾渊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水壶，递给她，作思考状：“我想想。”
“小的时候有个没有钱的存钱罐，后来有一天里面突然多出来了钱，我很开心。”
池鱼憨憨地笑着：“那你知道是谁放的吗？”
“知道。”
“嗯，飞来横财的确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还有吗？”
“小时候吃过的番茄炒蛋只有鸡蛋沫，后来吃过一次番茄炒蛋只有鸡蛋，番茄都被人挑出来了，被番茄汁裹着的鸡蛋，特别好吃。”
“顾少爷竟然还吃过只有鸡蛋渣渣的番茄炒蛋呀！”
“是啊，你不知道吗？”
“嗯……现在知道了，还有吗？”
“她吃剩的巧克力是甜的，牛奶是甜的，就连辣条也是甜的。”
“喔。”
“明明是小屁孩，非要装大人，明明应该躲在别人身后，却非要替别人强出头，那些人喜欢嘲笑就嘲笑了，干嘛和那些人打架呀。”
“这世上有些架，就该打。”
“小小年纪，端自己的饭碗都会嫌累，撒起娇来还要让妈妈喂饭吃，干嘛还去给一个时不时会抽搐的老伯喂饭呀？”
“因为他手一直在抖，不方便呀。”
“那么小的个子，看到别人上吊寻死，是不是被吓到了？踩着凳子去解白布时，会不会害怕？人家哀求你别告诉任何人他想寻死的事，她就真的没跟任何人说过。”
“那时要是说了，会不会结局不一样？”
“一样的，快慢而已，早晚而已，都是一样的。”
“我小时候可坏了，因为一个人写作业无聊，就缠着别人陪我写作业，不喜欢吃的东西，即使是自己咬过的，也硬塞给别人吃，明明是苦的，别人骗她说甜，就信了。”
“就是甜的。”
“那后来呢？还有开心的事吗？”
顾渊默默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说：“他们会带我去游乐园，去世界各地，带我见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给我最好的教育，非凡的地位，无上的荣光，还有即使有所保留，亦为真心的关爱。”
“那就好。”
“也许不是快乐的，但我这一生，都是感动的，无以回报的。”
“我明白。”
“我们……”
“天神高高在上，有着不一样的使命，我只要看到太阳每天都在正常升起，就够了。”
可是，如果天神不想再升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