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冷水
除夕夜，国内守岁的时候，姜穗岁坐在阳光明媚的落地窗前，挨个给好朋友发拜年短信，一人一句，虽然短小但都是充满诚意、不重样的亲笔。
除此之外，她还给他们附送了新年礼物的照片。
不出意料，隋心是第一个回的。
她发了满屏的爱心，和一张嘟嘴亲她的自拍照。
随后于楼、陈奕霖、胡敏他们也都一一答谢，祝她新年快乐。
唯独宋执和周思锦，迟迟没有回应。
姜穗岁是看着国内时间发送消息，猜测两人可能是撑不住已经睡下，便没再等，放下手机去找她爸妈养的三只大狗玩。
等玩完回来，她手机上多了好几条未读消息。
周思锦：【刚刚在跟我爸妈说话，没看手机。】
周思锦：【谢谢穗岁，礼物很喜欢，但又让你破费了，怪不好意思的。】
周思锦：【这个假期我做家教赚了点钱，等回到学校，我给你买好吃的。】
周思锦：【新年快乐，祝你今年不管种什么，都能有超出预期的产量！】
姜穗岁很喜欢她投其所好的祝福，也发过去一长串爱心：【收到！继续陪叔叔阿姨看晚会吧，也祝叔叔阿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哈！】
周思锦：【好的，么么。】
消息回罢，周思锦抬头望向沙发上右腿打了石膏的父亲，唏嘘不已。
他们家这个年过得好戏剧化啊，正好跟祝福反着……
周思锦刚从学校回来时，她妈骗她说，她爸有事回了老家，但事实上，她爸是因为交通违规出了车祸，那时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虽然这起交通事故算不上严重，对方伤得也比她爸要轻，可粗略算下来，两人的治疗费和后续的赔偿金，对他们来说却是个不小的数目，足以让他们一夜回到解放前。
周思锦就是无意间听到她妈跟小姨打电话，商量赔偿金数额的事，才知道了她爸不在家的真相。
周思锦父母都不是辰北本地人，在这所城市里没有祖业傍身，现在所住的这套二手房，还是他们省吃俭用二十年，才在周思锦上初二时买下来的。
存款清空后的头两年，他们家过得非常拮据，是从去年开始，周思锦才又重新有了伙食费之外的零花钱。
但现在一出交通事故，他们重存的钱，甚至是周思锦这个暑假赚的家教费，可能都要成为别人的了。
不过，这事的责任在她爸，她也怨不得别人。
相反，她还要庆幸人家运气好，没有伤得太严重。
“妈，爸，剩下的晚会我不陪你们看了，明天上午还要上课，我先睡了，你们也别看太晚。”
“啊？你不看了吗？那……”互看一眼，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的周父周母也蠢蠢欲动，“我们也回屋睡觉吧，开着客厅的电视太吵，你肯定睡不好。”
周思锦点点头：“那也行，这样我能帮妈扶你进去。”
周父人高马大，周母纤瘦矮小，他腿脚不便之后，周母一个人还真照顾不了他。
只是周思锦刚要凑上来扶她爸，她爸便急于证明什么，自己拿着拐杖站起来。
“不用，我现在自己能走了，谁都不用扶。你看……”
这话刚说完，受了轻伤的左脚被沉重身躯压迫，某股神经钻心一疼，他就站不住摔坐回沙发上。
周思锦和她妈被吓了一跳，一起蹲下身帮他检查伤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周父憋了一个月，此时见到妻子女儿那一脸着急、担忧，情绪再也绷不住，闷哼一声，捂脸抽泣起来。
赔给人家的那些钱虽说都是他和妻子赚的，可在他们心里，那不是他们的养老钱，那是他们存给周思锦未来深造的学费，或者未来结婚的嫁妆。
就那么一下全没了，他肉疼，也愧疚。
前两天妻女不在家时，他想起这茬，已经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不过疼过之后，他心里还是难受至极。
尤其是想到周思锦为了多赚点钱，不仅一天要带三个学生，而且还要早上四点就起来帮她妈出摊。
如果当初他不抢那个红灯多好啊……
那现在他们一家三口，肯定正在周边某个城市里旅游过年。
因为平时都要出摊，所以他们家能旅游的假期，就只有过年。
周思锦好久之前就说过，想和他们一起旅游。
只是头几年她学习忙，他们手头也紧，一直没机会。
本想着今年过年可以安排一下，结果，他又犯了这么大一个错误……
“你这是干什么啊……”
周父一哭，周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周思锦见不得他们难过，鼻头也跟着酸了，不过她比他们两个大人擅长管理表情，没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表露出来。
“爸妈，大过年的，你俩差不多得了。冷静想想，那件事也算不上坏事，破财消灾嘛！而且跟钱相比，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啊。”
“吃一堑长一智，爸你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绝对不能再闯红灯了。还有妈，以后家里的事，你不要瞒我，我不是咱家成绩最好的吗，所以出谋划策的工作，应该由我负责，别老麻烦我小姨他们。”
她一手拉住周母，一手拉住周父，挤出积极勇敢又温柔的笑容，鼓励他们道：“好了，多笑笑吧，以前我们就是笑得太少，所以好运才不来我们家串门，以后我们没事儿就笑，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的！快，笑一笑，笑完我们就回屋睡觉啦。”
周父周母积极配合，但情绪不到位，笑得还没哭好看，倒是两人瞟眼对方的丑样子，一下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翌日。
难得今早不出摊，周思锦一觉睡到上午九点，吃过早饭后，她匆匆赶去学生中最卷的那个小姑娘家里。
小姑娘的母亲对她一向客气，所以她在课时上也没斤斤计较，每次都早到十几分钟，多给小姑娘辅导一会儿。
今天上门，给她开门的是个没见过面的男人，但看他的嘴巴和下巴，应该是小姑娘工作繁忙的父亲。
“您好，我是……”
周思锦礼貌问好，正要自我介绍，男人就一副“我知道你”的熟络表情，将她请进屋。
“孩子她妈跟我介绍过你了，说找到个认真又负责的大学生家教，而且学得专业还跟我大学时候一样。”
周思锦一脸惊喜：“您也是学种科的？”
男人点头：“对，当年情怀旺盛，对袁爷爷崇拜不已，高考后不顾父母反对，就报考了海城农大。只是大一没上完，我就因为听说了太多师兄师姐的艰辛求职故事，深思熟虑，放弃情怀，向现实投降换了专业。”
“艰辛求知……我们专业就业前景很不明朗吗？”
“不好说。虽然我们海城农大不如你们南川农大，但就咱们这个专业，工资确实又低又有限，而且当年我们考公专业限制还挺多，所以农学生的出路相比其他专业少了很多。据我了解，我那些当年坚持梦想依然留下学农的同学们，目前薪资都不高……”
周思锦：“……”
高考报志愿时，周思锦也想过未来就业的事，但他们家长辈学历普遍较低，不了解这方面的行情，无法给出正确建议。
他们就觉得孩子都上了大学本科了，还是一所重点大学，那以后毕了业，肯定不愁找工作，要是能再考上研究生，未来的道路肯定更加宽阔平坦，谁都阻拦不了。
可今天跟小姑娘父亲这么一聊，周思锦的心中热爱突遭冷水袭击，那一直选择农学的坚定信念，竟也变成蛀牙，开始松动晃荡，隐隐作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