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花椒的花语
木秦是在拾花宗的大门槛上找到叶素的。
此时的拾花宗也不过刚刚打好地基，将需要建道观的地方围了起来罢了。只有一座高耸的大门，却是已经气势恢宏地耸立了起来。
说是气势恢宏，不过也只是在叶素心里罢了。
院墙一例是低低的，将将挡住道观，一扇靛色的门半开半掩，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匾，上书“拾花宗”三个大字。
是木秦写的，笔走龙蛇，丰筋多力，很难想象竟是一个少年的笔力。
而此时，坐在那小小的门槛石上，对着眼前的云蒸霞蔚，苍苍微翠发呆的，正是叶素。
拾花宗选在了一处蜿蜒而上的峰顶缓坡处，站在石阶上，望着那个清丽纤瘦的小姑娘，木秦觉得，她似乎就要随风化去，飘摇到那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
许久，他抬脚走了上来，在叶素旁边坐下，递给了她一壶酒。
“何老板刚才很兴奋的跑过来跟我说，这酒混进了你那辣味玉容丹，滋味是一等一的好，丰满醇厚、回味悠长，竟是与那十年的老窖相比，也是稍胜一筹。”
叶素没有吭声，兀自望着山下。
木秦不气馁，“是我不好，不应该话说一半就气冲冲走掉…”
叶素此时方才有了动静，直接将那坛酒接了过去，酣畅淋漓地就是一阵吨吨吨。
看得木秦皱紧了眉头，却不敢阻止。
放下酒坛，长吁一口气，叶素突然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语速飞快，像是隐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我不喜欢跟你一起逃到那洞穴之后，你明明知道我那草铺隔不了潮却不提醒我，但是，相识不久，我也就忍了…”
“我不喜欢你为了跟何家大娘子接头，就在街上信口胡嗪，暗示他们二人有身体之忧，特别是大娘子不好怀孕之类的话，那样对她一个妇人家不好，但是眼见着你们总归有自己独特的交流方式，我也忍了没有说…”
木秦惊讶地看向她。
她微丝不动地继续道，“别那样看我，贺娘子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那野猪绝非你猎到的，明明身量上而言，你还略胜一筹…想来怕就是对你有些了解吧…”
木秦默不作声，继续听她发泄。
“我知道很多，我也纵容了很多，我觉得你我二人在此之前，并没有什么深切的纠葛。但是…但是眼下来看，我们还会长久地相处下去。”
“那你，就应该相信我，相信我的判断，相信我的能力，而不是，总是自以为是地去冷眼旁观抑或暗自操盘…我不喜欢那样。”
“我更不喜欢，你的高深莫测，你的欲言又止，能说的就说，不想说的就憋着！”
她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诗酒纵歌！没有剑走游龙！见不到什么横刀立马，更遑论风驰电掣的驰骋！这里太平淡！太庸俗！太…波澜不惊了！”
“有的，就是一堆一堆的枷锁！小孩子出生为什么要扔到婴儿塔？姑娘家为什么出嫁了还要被人非议没有嫁给青梅竹马？最最奇怪的是，烈酒琼浆，辣味酣畅，为什么女孩子家就不该喝？
“哪来那么多条条框框？甚至连你…”她觑了少年一眼，那安静沉默的侧脸让她终究没有忍心说下去，“连你…好像都是个有家不能归的人…”
“我不喜欢这里！太不喜欢了！”
木秦轻啜了一杯酒，向那天边亘古沉默的月遥遥举杯，
“有没有想过呢？这就是你来此间的意义…”
他缓慢地开口，仔细地斟酌着词汇，“关于你控诉的关于我的那一切，我道歉。我确实，不习惯与人交流我的想法，也不由自主地会受到这世道的影响…或许言辞间，略有不礼貌的地方，但这都并非我的本意…”
“但我觉得，你的到来，是不一样的。虽然一直心里都有个模糊的感觉…”
“但你所到来的那个时空，应该是稻米流脂，仓廪俱丰的地方吧。而这里…只不过是旬京郊野，才多了几分安宁…”
“若你不喜，那我们就一起创造一个路无豺虎，花团锦簇的朝代吧！”
叶素诧异地回过头来，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不由得扭转头去，微笑了，
“你这可真是…纯纯的自曝了”她笑道。
木秦轻轻地将酒盏与她手中的酒坛碰了下，“你也差不多…”
那似有若无的争吵，就这样稀松平常地，在月色清明，杨花过影里，稀释到无有了…
少顷，木秦紧张地吸了口气，从身后又取出了方才便深深隐藏在身后的的东西，
是一束紫花椒！针刺枝麻，绿叶婷婷，翠色掩映里是一簇簇小小巧巧的珠珠颗颗，浓厚香馨，格外刺激。
他甚至都没敢抬眼看叶素，只是径自塞到了她的手里，急急地说着，
“视尔如荍，贻我握椒，我觉得你就像是这花椒一样，欣欣含笑，娇辣兼修，对我来说，真的很特别…”
木秦突然间变得笨嘴拙舌，叶素却许久没有出声。
他不禁抬头看去，此时，姑娘却怀抱着大把的紫花椒倒入了他的怀抱。
酣睡俨俨的脸庞含一层淡淡的粉，月色爬上来后的山坡万籁俱寂，只有风声簌簌地，携裹着几缕芬芳。
分不清是来自怀里的那束，还是来自怀中的人。
他的心跳声如此地响亮，竟是连林中的鸟啭莺啼都听不到了。
“咚咚…咚咚…咚咚！”
他就这样，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陪姑娘坐到了黎明。
晨光熹微里，叶素缓缓醒来，许久没有喝酒了，也从来没以这一副身躯喝过酒。
此次，她感觉真好，梦里也都是浓烈的香味儿…
！好大一把花椒！被塞到了她的怀里，似乎还有人搂着她！
她惊恐地一个抬头，直接撞在了木秦那精致的下巴上。
只听得少年一声疼痛的闷哼，“唔！”
他揉着下巴，无奈问道，“你干什么呢？”
叶素更是惊恐了！
她一个千年单身，什么时候，孤男寡女地在山上待过啊！
又羞又怒！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情急之下，干脆抓住了那把花椒，分外生气地吼道，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说早晚腌了你的意思吗？”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木秦痛苦地揉着下巴，第一次对于何温有了感同身受，何温每每谈及贺娘子那些言不由衷的歪理时，总是一脸痛苦和不能理解。
大抵，就是现在吧。
他沉默了好久，反复酝酿，终究还是只说了句。
“要不…你还是可以多读点书…就，诗经吧…”
叶素嗖地噤声了，莫名的神情反复地打量木秦。
看得木秦胆战心惊的。
“哼！”她格外娇蛮地一个转身，径自往山下走去。
一场更为久远的冷战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