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城外有瘦虎(七)
不凉城虽然是华胥西苑里唯一的一座城,可是城外的小村落却有不少,大部分愿意自己跑进华胥西苑的人都不太正常,怪人自然不愿意和怪人住在一起,那样只会相看两厌,因此城外的平原上独门独院的房子并不罕见。
在不凉城的正北方十里处有一个不小的药田,药田后有一座同样不小的七进宅院,宅院的主人是一位在华胥西苑里住了很久的医生,名叫司徒济世。
和这地方的其他人一样,司徒济世也是一位怪人,他从不准外人进他的后院,甚至前院里除了几个佣人外也鲜有人出入,但他本人却经常到宅院外的药田耕作药物,到不凉城中治病救人更是常事。
医生总是受人尊敬的,尤其是在他真的能起死回生的时候。
所以司徒济世的面子很大,大到从东城区里大家族的族长到西城区外遍地的流民,没有人会驳他的面子。
在药田与宅院之外还有几座小楼,这里住着的是司徒济世请来的幕僚,这些人既是护院,也是猎人。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司徒济世医术再高也要有药材才能治病,而在华胥西苑这破地方,药材自然少不了深山里的睚眦。越厉害的睚眦往往意味着更珍贵的药材,所以司徒济世也借着自己的名声张罗了一批猎睚眦的好手用来为自己寻找药材。
在这几座小楼的南方一里远处,刘显名正在原地焦头烂额地转着圈。
他从酒馆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还是从小翠嘴里才得知昨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当他听到自己当众挑衅贾为善的时候就再也坐不住了,说什么都要赶紧找贾为善赔礼道歉。
还是小翠及时拦住了刘显名,说你这副样子怎么去道歉。刘显名低头看看自己凌乱不堪的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也觉得不太合适,道歉还是要沐浴更衣才显得正式,于是他向小翠道过谢之后转身就要离去,可小翠又把他叫住了,跟他说你先别忙着道谢,先把昨晚上欠下的账结了。刘显名一拍脑门,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给自己两耳光。
那天晚上刘显名让大家敞开了喝,那酒馆里的人也都是性情中人,也都没有跟刘显名客气,是真的敞开了喝,刘显名醒过来的时候脚边还有几个人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呢。
这酒喝是喝舒服了,觉也睡舒服了,这酒钱也令酒馆的老板舒服极了,只有刘显名在掏钱的时候一阵肉疼,但是相比起贾为善而言,这点酒钱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尽管很不情愿,他还是利索的把账结了赶紧回到了家中。
在家里又睡了一宿彻底醒了酒之后,这一大早便沐浴更衣,穿戴得整整齐齐来到了药园外,在心里打了好几次草稿但还是没想好要怎么跟贾为善道歉,这可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急得他在小楼外远儿远儿的地方打转。
他之所以来这里,正是因为那贾为善是这药园里幕僚的主管。
说起贾为善,他的经历也颇为传奇。贾为善自幼习武,七八岁的时候就被一散修道人看中,收做关门弟子。贾为善天资聪慧,赶在师傅罹难前就有了师傅的八成本事,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师傅的早早离去让贾为善德行二字只学了一半,当力量没了约束,很快就会演化成罪恶的种子,所以没过多久,贾为善就成了当地令人闻风丧胆的恶棍。
其实按理来说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比贾为善还要凶恶的人也是多如牛毛,那些名门正派是不会有闲工夫来管他这么一个师出无名的小混蛋的,但是贾为善在武力超过了品德之后,紧接着武力又被胆子超过了,他仗着自己一张英俊的帅脸勾搭上了一个大门派掌教的孙女,这段本就错的离谱的爱情故事却意外的没有什么离谱的结局,掌教当着自己孙女的面儿把贾为善打得几乎成了一个废人,要不是那姑娘以自囚百年来求情,贾为善估计没什么机会活着到华胥西苑了。
但是掌教不会杀的人不代表门派里其他人不会杀,宗门里的小公主被人糟蹋了,门派上上下下有一万种理由让贾为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贾为善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趁着腿还在的时候躲进了华胥西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华胥西苑不是什么人间天堂,不然贾为善说不准真的可以在这里东山再起。
和其他大部分外来者一样,猎人成了贾为善的第一个职业。
那时候贾为善重伤未愈,自然进不了什么厉害的队伍,于是阴差阳错间年轻的贾为善和年轻的刘显名相遇了,两个人一同做起了“网”。
畏首畏尾的刘显名在队伍里只能作为后备支援,唯一的作用就是一旦有人战死,他就要上去补空出来的位置,看似责任重大,实则就是滥竽充数,因为如果连正规军都死了,刘显名上去也只是多喂饱一头睚眦罢了。
与刘显名不同,逐渐伤愈的贾为善是团队里绝对的核心,他只需要一个机会便可以东山再起。
故事到这本该趋于缓和,可华胥西苑是不允许故事毫无波折的。
两人最后一起执行的那一次行动中遇到的睚眦厉害得超出想象,杀了团队里除他们二人外的所有人,也敲碎了贾为善再年轻一次的美梦,他的右臂就是在这次行动中留在了某只睚眦的胃里。
反而那平时一点用没有的刘显名成了团队里脑袋胳膊腿儿唯一齐全的人,这绝不是因为他扮猪吃老虎,只是因为他见势不对,跑得够快而已。
对于刘显名而言,他从没有什么负罪感,自己就算上去了也是多一具尸体,自己活下来还可以照顾瞎了眼的老娘。只要剩下的人都死了,那就更没人知道自己逃走的事,自己也就不用为这种不讲义气的行为负责。
出乎刘显名意料的是贾为善活了下来,而且他显然不会认为刘显名是无辜的。谁让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刘显名还活着呢?贾为善总要找个人为自己丢掉的那一条胳膊负责。
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唯重义耳,他们这个用命做买卖的行当最是讲究义气一事。
两个站在各自角度都没有错,原本又毫无恩怨的人就这样成了仇家,一个要杀另一个解气而拼了命地追,一个为了不死拼了命地逃。
但华胥西苑就这么大,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于是刘显名逃到药园就再也不敢前进一步,似乎是药园里有比贾为善更危险的东西让他害怕,那贾为善可不管这些,好不容易追上的人岂有不杀的理由,拔剑便斩。
刘显名见横竖都是死,索性跪在地上大喊一声“孩儿不孝,来世再报养育之恩”,然后仰起头露出了脖子,等着贾为善的剑刺破自己的喉咙。
贾为善的剑确实斩出来了,刘显名也确实没有躲。
但是贾为善的剑没有斩下去,刘显名也没有死,因为第三个人出现了,这人正是司徒济世。
司徒济世出手打偏了贾为善手中的剑,本该斩向刘显名喉咙的剑划过了他的脸,留下了那道狰狞的伤疤。
司徒济世说刘显名乃是故人之子,并对贾为善说愿意帮他疗伤,让贾为善不要再杀刘显名。
贾为善是个聪明人,拎得清楚利弊,当场答应不再杀刘显名,并自此留在了药园做起了护院。
刘显名则是连句谢谢都没说掉头就跑,他觉得这两个人都是怪物,没一个是正常人。
逃走的刘显名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他出卖兄弟的事人尽皆知,再也没有团队要他,他也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因为知道一切的贾为善还活着。
在那之后贾为善虽然没找他寻过仇,可见了面揶揄几句还是常有的事,如今刘显名喝醉了酒败了贾为善的面子,贾为善要真的一刀劈了他,他也没处找理。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刘显名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快步向药园外那幢小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