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横江赌三箭
舟子相呼起，长江未五更。
几程星月在，犹带梦魂行。
鸟乱村林迥，人喧水栅横。
苍茫平野外，渐认远峰名。
这首《江行早发》在横江两岸传了近百年，已不知是前朝哪位高人所写，诗中描述的日出江边胜景犹在，江面却已不见半个渔民。
此刻万顷波涛之上，浓雾渐散，随之而来的不仅有远山，还有乌泱泱的大船。
铜雀堂的乌金战船船坚炮利、稳如磐石，江风吹起湖面涟漪不绝，也丝毫撼不动它的位置。
大船远处，有一人一筏，于广阔的江面上随波漂流，朝着永安口驶来。
竹筏的正中央立着一根竹杆，系着的破布之上，用狂草挥出一个大字——【赌】。
筏上立着一人，正是楚天涯。此刻他负剑于背，手持一柄长弓，却未带箭矢。
竹筏行至江面正中，却突然停住，不再向前。
此刻一大一小两船，相距尚有五百丈。
楚天涯屈臂拉弓，遥指乌金战船。两相对照下，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迈之感。
——
一声空弦
两声空弦
三声空弦
——
三声弦罢，江面涟漪层层荡开。余音不绝，引得两岸猿声啼叫不住。
楚天涯缓缓放下长弓，闭目静候回音。
战船之上继而传来嘈杂之声，不多时，又听得擂鼓声起，那乌金战船六帆齐开，如一头巨人般驶出。
早在第一声弦发之时，童长山就已经收到了手下报告，他随即示意大船开出，表示要会一会这位奇人。
“空弦三声，意为示警。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神拳帮的地方撒野。”童长山浅笑一声，随即披上大氅上了船头。
童长山凝望对面一人一筏，与他脚下这艘庞然巨物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
他不禁大笑，“对面何人？对我铜雀堂空弦示警，意欲何为？”
楚天涯道：“在下楚天涯，现有一事，有关贵帮生死存亡，要见武帮主一面。请童堂主代为引见。”
“楚天涯？五宫山上的楚天涯？”
“正是在下！”
童长山心下暗想，这楚天涯在五宫山上让恩师颜面尽失，此番莫非是又要来折辱不成。
不及细想，只听见楚天涯继续道，“在下听闻童堂主平生好赌，便想与你凑个赌局。我想寻常赌法童堂主司空见惯，必然不够尽兴。彻夜苦思了一条好赌法，堪称前所未有，定能让阁下眼前一亮！不知可有机会一试？”
童长山大笑：“世人皆知我好赌，遇上好汉，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要拉来赌上一局，不到天昏地暗、赌无可赌，决不罢休。这世上还有什么赌法是我不知道的？”
“我这赌法，名曰【三箭之赌】，便是用我手中这把无矢之弓，同你对射三箭，三箭过后，哪一方中箭最多，便算输了。”楚天涯道。
童长山怒道：“这世上要与我赌射技的人倒是不少，像你这般狂妄的我倒从未见过。你若再这般戏弄于我，我这就万箭齐发，将你射成刺猬。”
楚天涯道：“在下所言非虚，你我一赌便知。”
童长山由怒变笑，“那赌注是什么？”
楚天涯从容笑道：“就是它！”
他随即取下身负长剑，“要赌，就赌这柄湛天剑。”
湛天剑，燕长空的湛天剑，神州武林的正气之剑。多少人穷尽一生难得一见，童长山也不例外。此刻赌意涌上心头，他再不能把持，随即大笑道：“赌就赌！来人！取我的【惊羽弓】来！”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若输了，自当为我引见武帮主。”
“那是自然，不过你输定了！”
童长山自诩箭法天下无双，生平从未遇见敌手，此刻神弓利箭在手，如虎添翼。而楚天涯只不过一把空弓，箭都未有一支，全然不足为惧。
铜雀堂弟子立马取了弓和箭筒来。
这惊羽弓乃是出自前秦名匠之手，古铜色的弓身仿若残月，上镶一红一蓝两颗晶石，又拉虎筋为弦，可称得上是天底下最好的弓。弓上【惊羽】二字亦是颇有来历——传闻神射手更羸与魏王同游，见远方大雁飞来。更羸笑称，无需用箭，只要空弦便可射下大雁来。魏王不信，命他一试。于是更羸空弦射雁，一声弦响，那大雁向高处猛窜，随即扑腾两下一头栽倒下来。世人皆以此为信，认定世间神射有此奇能。
童长山心中思忖——楚天涯虽无箭，但可躲避我的箭。若要赢定，我只需射断他的弓，令他不能再射，他便只好认输。即便他三箭全躲，双方打平，我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童长山笑道：“楚少侠，我神弓在手已是占优。不如这第一箭让你喊开。”
“却之不恭。”楚天涯道，“那我倒数三个数，我两同时拉弓射箭可好？”
“如此甚好。”
童长山喝退左右，独自一人立在甲板，随手取出箭筒中一支雕翎箭，搭在弦上拉至满弓，蓄势以待。楚天涯手中虽无箭矢，却也拉开空弦至全满。
“三！”
偌大的江面，安静得如同一碗水。
“二！”
一言既出，横江两岸寂静无声，乌金战船上数百道目光皆凝注二人身上。
“一！”
童长山手中强弓一道疾光射出，箭势挟裹着江风，破空而来。一箭即发，童长山猿臂屈伸，又赶紧搭上另一箭。随即“嗖”的一声，一前一后，两箭连珠射出，可谓令人防不胜防。
楚天涯紧随其后，空弦发出。
一声弦罢，又是铮的一响。童长山的第三箭业已发出。
童长山刚要庆幸，却凛然一呆，自己手中强弓竟兀自脱手掉地，弓上还插着一支箭。定睛一看，却是自己先前射出的一支雕翎箭。
他抬起头来，忽见五百丈外楚天涯全无损伤，心头万千思绪闪过。
原来第一箭时，楚天涯于空弦响时发出一道内劲，将童长山的第一箭定在空中。而童长山的第二箭发出，竟是将先前自己射出的第一箭劈成了两截。劈箭之后，第二箭的劲力已大不如前，被楚天涯轻松接住，一个回身搭在了自己弓上。
楚天涯一箭射出，与童长山的第三箭相交，竟将童长山的箭矢贯穿，命中了他手里的惊羽弓。
如此瞬息之间，攻守易势。此刻，童长山手中空空，三箭已全部发出，而楚天涯尚余一箭未发。于是不由得长叹一声……
“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