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空穴便来风
夜，死一般的寂静。
而十里长街弥漫数月的阴沉，仍未消散。
武三荒右手扶着额头，手肘支在案台，睡意渐浓，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起。
“谁？”
他近乎沙哑的嗓音，音量不大，但依旧产生一阵压迫感。
那房门跟着颤了一颤，门外那人似也被怔住，小心翼翼道：“弟子【铁豹堂】铁长风，来看师父。”
那声音带着一丝稚气未脱，显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听起来比金长林、尹长炎要年轻不少。
他轻轻推开门，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披着遮面的斗篷，随身带一把短剑，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武三荒正色道：“你这是什么打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铁长林将斗篷脱下，随即露出真容——剑眉星目，颇为俊朗。他面容看着约莫二十五六岁，正处在青年与壮年气质共存的绝佳年纪。
他嘻嘻道：“先前上五宫山，我本想同师父一起去的，无奈路过江云口的时候洪水决堤耽搁了行程，没能赶得上。听说这次师父叫我来，我是一刻都不敢耽误，又怕江上风云突变，于是独自一人走山路来的。这一路小跑的，可把我累坏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信步闲逛，那眼神四处张望，好不规矩。
“诶。知道你在找什么？给你！”
武三荒从桌上拾起一个褐色葫芦，一把掷给他。
“还是师父懂我，这没酒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多谢师父！”
他敷衍般地作了个揖，立马拧开葫芦嘴，就开始往喉咙里灌。
“慢点……慢点喝。”此刻的武三荒只有无奈地招招手，一改此前的严肃庄重，活脱是个拙嘴笨舌的“父亲”。
铁长风过完了酒瘾，又打了一道长长的嗝，终于正经起来说话。
他斜眼四下打量了一番，比了个“嘘”的手势。
武三荒右手大袖一挥，一道劲风呼啸而过，四面的木窗齐刷刷关闭。又听见屋外人流涌动，一道道黑影从阁楼翻出墙外，霎时间周遭一阵响动，转瞬便恢复平静。
“可以了，说吧。”
铁长风自怀中掏出一枚铁质令牌，铁牌通体漆黑，上头刻着朵祥云，云朵中间被一道斩开
——魔教，黑云令。
铁长风双手递出黑云令，轻声道：“按师父所说，我与大部队不同方向，暗中调查徐盛的踪迹。终于通过神拳帮分布在各大山寨的暗桩，顺利查到了徐盛的下落。”
“然后呢？”武三荒面无表情，可手中铁令握的吱吱作响，手背早已青筋暴起。
“徐盛作案之后，一路从小道往北逃窜，路上机灵得很。他的路线非常准确，白天休息，夜晚行动，只走山路，不涉水路，我们沿途所有档口的设卡都被他一一躲过。”铁长风道，“我原本慢了他足有十余天路程，只好加速追赶，不过好在他白天不敢赶路，因此，我一天能比他多走好几个时辰，终于让我在清水镇撞见了他。”
“你没有抓住他？”武三荒道。
“弟子无能，请师父恕罪。我本来已经探查到他下榻的客栈房间，打算白天趁他休息去逮住他。谁料我刚一翻进屋子，他就立马察觉，一手长剑便向我攻了过来。一字门剑法果然不凡，我观他出剑的身形，仿佛鬼魅，一道剑招尚未使全，中途竟能突然变招。可惜我秘密行动，不敢招来帮手，自己勉力与他拆了十余招。他本有能力置我于死地，但他似乎不愿恋战，刚一占上风，便突然收剑出掌，我只好还掌相迎，他借我掌力遁出窗外，眨眼就没了踪影。我本想追击，掌中竟突然溢血，随后就昏了过去。”
“你没事吧？”武三荒关切道。
铁长风左掌递出，掌心一颗黑痣突兀，叹息道：“是我一时不查，被他掌中蚊针所伤，所幸针上淬的不是毒药，只是迷药，这才逃过一劫。我原地调养，足足耽搁了三天才恢复。再往后走，便没了他的消息。不过好在，我与他对战之时留了个心眼，从他怀中探得了这个东西……”
他指了指黑云令，接着道：“我知道这东西是魔教信物，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继续追踪又无线索，只好马不停蹄赶了回来禀报，所幸到的没有太晚。”
听到此处，武三荒已然怒不可遏，掌中一股霸道劲力，轻轻一折，便将那黑云令“哐当”一声碎作两半。
这黑云令乃是魔教信物，传说是西域玄灵铁所铸，坚硬无比，此刻在武三荒手中却如废铁一般易折。
“魔教！居然是魔教！”武三荒激动地咬牙切齿，“这么说，徐盛已经和魔教同流合污了？”
“眼下来看，确实如此。”铁长风道。
武三荒道：“当年我们围攻魔教那一役之后，少林封山闭寺，武当人才凋零，其他各派都互有伤亡。后来司徒钟离了江湖去做皇帝，如今诸葛毅又死了，一字门今非昔比。放眼整个江湖，也就我神拳帮日益昌隆，魔教不找我的麻烦又该去找谁？”
说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说是笑声，却带着凄厉。
武三荒是个喜怒易形于色的人，要笑便笑，说恼就恼，可算得上是个异类。偏偏是这不遮不掩的性格，让他深得前任帮主——“拳神”上官虹的青睐，破例将其收为弟子，传其衣钵。十八年前，当他还是一个香主的时候，已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从那时起他便深信——要在这个江湖生存，阴谋诡计不是正途，实力才是话事的资本。他的道义里，没有谈判与妥协，只有谁的拳头更硬。
因此他不屑于伪装，更不屑于惺惺作态。能凭着这一腔热血，让神拳帮一路走来成为江湖第一大帮，可谓是神州武林一大奇迹。
世上历来流传着一句话
——“江湖并非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可到了武三荒这里，似乎没了说服力。
“魔教那帮小儿，覆巢之下，还能翻起什么波浪？”武三荒冷笑。
铁长风正欲开口，忽听得远方传来一声鹰唳。
“是急报！”
铁长风身影晃动，推窗翻出，跟着掠过飘檐，脚已踏上阁楼顶尖。
不远处一道红光划破苍穹，滔天烈焰席卷而来。
永安口，已成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