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湛湛青云天
“什么?这就是湛天剑?”
“不可能吧?我看那把旧剑平平无奇,怎么会”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一时间整个金顶沸沸扬扬。
人群中不时有年长之人出声惊叹。
“不会有错的,当年南墙一剑,老夫毕生难忘,这就是湛天剑无疑。”
消失十年的湛天剑忽然重现江湖,竟还出自一位无名少年之手,而这少年还在一招之内制服了武三荒。
这桩桩件件,着实令人不可置信。
武三荒深深记得,当年他在南城墙外见到那惊天一剑时的场景,虬龙殿内风雷皇帝的死状也还历历在目,再加上刚才这少年的身影,又让他不禁回忆起那个烽火燃烧的岁月。
武三荒震惊良久,开口问道:“燕长空燕大侠是你的什么人?”
楚天涯收起长剑,躬身道:“燕长空,正是家师。”
此言一出,金顶之上更是交头接耳、人声鼎沸。
南宫商眼中猛地露出关切之情,急忙上前,两手竟不自觉搂着楚天涯的臂膀,问道:“楚贤侄,请问燕大哥近来可好?”
“回禀南宫掌门,家师已于一年前仙逝。”
南宫商双手悬在半空,片刻,长叹一声,道:“燕大哥,竟也走了,当真是天妒英才!”
听闻燕长空的死讯,在场众人无不仰天叹息。
“我输了,还请楚少侠赐教。”武三荒拱手道。
“武帮主言重,适才武帮主手下留情,这才让在下侥幸赢得一招,还是武帮主高风亮节。”楚天涯道。
“废话不必多说。”武三荒面无表情道。
楚天涯顿了顿,继续道:
“永安口血案疑点重重,想必另有隐情,还请在场诸位听我一一道来。”
“其一,永安口血案物证为徐盛贴身所配之长剑。武林皆知,剑客的生死荣辱与剑共存,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徐盛既然可以凭一己之力杀了永安口五十人,又怎么会落到需要丢失佩剑、仓皇逃路的情况呢。”
“其二,既然徐盛已下定决心杀人灭口,又怎会百密一疏放过一位可以指正他的幸存者?当时他既然发现了这位小兄弟,却一剑避开要害,没能当场毙命,这就有点蹊跷了。”
“其三,神拳帮和一字门历来井水不犯河水,徐盛与永安口五十人也从未有过争执,何以会铤而走险、远涉千里只为犯下此等大案。”
众人忽然醒悟,均觉得这少年所言句句有理。
楚天涯继续道:“以上三点来看,此案案情绝不寻常。还望武帮主给在下一个月的时间查明真相,届时定会给永安口枉死的兄弟一个交代。”
武三荒心中思量道,这少年既是燕大侠的弟子,所言又句句在理,再加上今日自己败下阵来自然也该遵守约定。
思索再三,武三荒言道:“看在燕大侠的面子上,我可以答应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但是,与此同时,我也会发出江湖追杀令,通令各省找寻徐盛,我门下弟子也会时时刻刻盯着五宫山,一旦发现徐盛的踪迹必然当场捉拿。”
“如此即可,今日还请神拳帮和风云会的人马下山去。一个月之后,三月初五,仍在此处,我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应着金顶层云叠嶂,白日数万之众此时已尽皆散去,只剩下楚天涯和南宫商二人把酒。
他俩一见如故,楚天涯听南宫商说起这十年武林沧桑变幻,频频感慨。
良久,南宫商微醺,问道:“楚贤侄啊,我还有一个疑问请你如实回答。”
“世叔请讲。”
“燕大哥……是否当真已不在人世?”
楚天涯沉吟片刻,直等到天边光亮渐渐消失,剩下一抹暗红云彩。
他轻抚湛天剑,面色平淡。他并未回答南宫商的话语,只是起身望向天边那一抹暗红,口中反复默念。
“武林神话,湛湛青天。”
————————————————
剑炉的火焰烧的很旺。
“叮叮当当——”
打铁声响彻整个铸剑坊。
黑脸汉子挥舞着大锤,滚烫的汗珠滴落在烧红的黑铁上,登时化作了水雾。
八岁的男孩歪着脑袋,看着这神奇的铸剑过程,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直勾勾出神。烧红的黑铁降下温度,隐约露出剑的形状。“呲”的一声,这黑铁自清水中抽出,已现出剑刃的光泽。
男孩不停地拍手,直把手拍的生疼,兴奋地叫道:“爹爹真棒!又成了!”
那汉子喜出望外,把打好的剑刃挂在绳上,脱下背心,露出厚实的满是烫痕的肌肉。他一手抱过男孩,一手拿了块粗布擦了脸,大步走出屋外。
“伢子,别缠着你爹,来,吃饭了。”
院子里,一位温婉的妇人笑嘻嘻地张罗着碗筷。那汉子放下孩子,从晾衣杆上取过一件单衣披上,男孩则径直扑向餐桌。
“爹,我见你今日抡锤比平日多了好几下,有什么讲究吗?”
“傻孩子,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哪有那么多好问的?”妇人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笑着道。
“我儿观察得仔细,难得,是个做铸剑师的好材料。我告诉你,今日天时不利,比预计温度低了不少,以至于剑气不及平日焦灼,唯有多多敲打。”汉子道,“伢子,你要记住。人生在世,有时时运不济,那也是上天的敲打。人活一世,跟铸成一把宝剑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男孩傻傻地听着,眼中满是疑惑,父亲话里的每个字都认得,可连在一起是什么个意思,此刻他是全糊涂了。
“你看,又给孩子弄糊涂了。伢子,别理你爹,吃饭。”妇人捂嘴笑道。
那汉子哈哈大笑起来,弄得孩子也跟着“噗嗤”一声,饭粒都喷了出来。
这平淡的午间,一家三口,竹林深处,一方餐桌,其乐融融。
————————————————
“燕长空,你……”
风雷皇帝不可思议地盯着贯穿他胸前的长剑,他再没有力气握紧手中的刀,那柄雕着两条青龙的大刀自手中滑落。他意识变得模糊,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目光聚焦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这个男人脸颊布满疲惫,可目光如炬,似要将他看穿。
男人手中的长剑不停向前推送,利刃透过他的身体直钻进身后黄金铸成的龙椅,那金属与骨骼摩擦的“吭哧”声让他耳鸣不已。他定睛一看,发现这男人布满血丝的眼中竟含着一丝泪光,似烧的火红的血。
风雷皇帝笑了,他拼尽全力,却只能发出细若游丝般的声响。
“啊……燕长空,你终于还是杀了我,但你也亲手杀了你的夫人……和你那未出世的孩儿。要是你听我的,她们可能现在还能活着。武林神话,湛湛青天……太好笑了,哈哈哈……”
他最后的声响化作几声长啸,绕着虬龙殿的大厅回旋,振聋发聩。
燕长空发觉风雷皇帝的身躯已然僵硬,胸口不断溢出粘稠乌黑的血,空洞得没有生机的眼眶仍死死张大,仿佛是刻意要让自己看清楚。
燕长空松开双手,那剑已牢牢地将风雷皇帝和他无比尊崇的龙椅钉在一起,难以撼动。他满身血污,失神落魄地走下高台,走向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此时已没了气息,双手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瘫倒在一旁。他温柔地将妻子搂在怀中,一冷一热的身躯死死贴在一起。
他的泪来不及滴下,已消散在炙热的眼眶中。
燕长空猛然惊醒。
这场梦,自他走出皇城后已经做了第五次,一次比一次真实,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更加清晰。他一手捧着一樽白玉的圆形坛子,一手掀开马车前的帘,见天色还是正午,方知才刚刚小憩了不到半个时辰。
他对着白玉坛子自言自语,道:“芸儿,前面就是白马坡,我们就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