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雨湿初春
二月初四，初春的五宫山，寒意还未消散。
山脚下的有福客栈，近几日人满为患，让掌柜的有些措手不及，只见他手指快速敲打着算盘，噼里啪啦；三个店小二往返于后厨前厅，忙的不亦乐乎，后背湿了大片。即便大厅已经挤满了人，仍不时有人推门而入，连带来一阵冷风和沙尘。
这有福客栈是五宫山脚下唯一一家客栈，掌柜的曾经是江湖上的包打听，后来因得罪了人让打断了腿成了个跛子，只好隐姓埋名在这儿开了家客栈。
从来没有人听到过掌柜的开口说话，他也不跟客人主动搭讪，只是一直低着头摆弄他的算盘。三个店小二负责迎来送往，点头哈腰，确是热情。
大厅摆出了店里所有的桌子，挤得水泄不通，还有不少人三五成群站在过道处。店内的吃食昨日已经卖完了，不过好在酒还够，有酒就有江湖。
二两下肚，众人纷纷开怀，大声议论起明日五宫山这场武林盛会。
“大伙儿听我说！”
只见一名身形魁梧的粗犷汉子端着个粗瓷大碗，一个箭步，踩上大厅正中央的方桌。
“神拳帮这次是来势汹汹，不光带了本门十多个档口的人马，还叫上了【风云会】前来助阵，手下那十几个小门派也都各带有几百人上山。这架势，像极了要踏平这五宫山金顶。”
众人一听，纷纷聚拢来，围坐在方桌旁看起热闹。
“可不是吗？这人被逼急了，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前些日子永安口血案，大家都听说了吧？——神拳帮一个档口五十人。一夜之间就被灭了门，矛头可是直指向【一字门】第三代大弟子、【五宫山】十三太保之首——徐盛。据说人证物证俱在，我倒要看看明日一字门有何话说？”一位青年男子附和道。
“听说这位大弟子失踪了，怕不是畏罪潜逃吧？”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讥讽声此起彼伏。
“难不成在这师门危机关头，大弟子要做缩头乌龟啦？”
“放屁！以讹传讹！”
青衣少年的剑“哐当”砸在桌面。
“要我说，这事情蹊跷得很。神拳帮早就觊觎武林盟主之位，诸葛盟主仙逝不过数月，拿着个由头来五宫山叫嚣，我看他才是居心叵测。这事想必另有隐情！”
人群中有声冷笑。
“萧三剑，这里谁人不知，你慧剑派是一字门旁支，证据确凿还在这儿狡辩。”
“哦？王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猛虎帮不也一早归顺了神拳帮？”他端起手中长剑，指向对面道，“怎么着？要不要亮出你的刀跟爷爷比试比试？”
“今日我看就不必了，好戏留待明日，要是真打起来，我第一个卸了你的腿。”
“好，那就留待明日，到时必是我先刺瞎你的眼。”
那方桌上的汉子见状，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台来，手中凭空又多了一个酒碗，给气头上的两人各自递上一碗，笑道：“风云会和神拳帮，一个在西北，一个在江南，之前并未听说有何交情。此次居然一同上山，怕也是”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是明日协商不成，定是要擂台分胜负的。神拳帮与一字门本就不分伯仲，要是真动起手来胜负难料。可这风云会掺和进来，可就大有不同了。风云会掌门人——桓机正当壮年，最近听闻练了一套诡异的西域刀法，不容小觑。”
那方桌上的汉子突然站了起来，顿了顿，道：“诸位，依我看，明日是战是和，谁胜谁负，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做不了主，你们这些来助阵的说了也不作数。有生之年得幸见此武林盛事，是人生快事。无论是敌是友，都请先干了这碗。明日之事，那便留待明日。”
“干！”
那汉子举起手中酒碗一饮而尽，众人也纷纷响应。
一通酒罢，更是意兴阑珊，于是聊得愈是火热，先是论事再是论武，直至深夜，总之谁也不服谁。
五宫山最高的是金顶，可再高的山，也高不过人的欲望，终会被踩在脚下。
二月初五，金顶之上，各门派的旌旗迎风嗡嗡作响，不一会已聚起上万人，乌压压的，遮天蔽日。
山顶的冷，冻得人肌寒彻骨；呼啸的风，宛如一曲慷慨悲歌。
东北角的观云台上，一字门掌门人——南宫商早已在此等候，身后是座下十三太保，却只有十二人。果如大家预料，大弟子徐盛并未出现在此。
南宫商静坐在一方檀木座椅上，双手扶着长剑，两眼紧闭。他的脸上皱纹斑斑、清晰可见，两鬓甚至略显霜色。任谁也看不出来，此时的他，只是一位刚刚肩扛重任的三十五岁的年轻掌门人。
“来啦来啦！”
人群突然喧嚣起来。
金顶之上，观云台的阶梯还有四十九层。
神拳帮掌门人——武三荒正神情肃穆，踩着阶梯而上。他每踏出一步，那足迹踩的严严实实，在场众人只觉得耳旁一声轰鸣。
整整四十九层，仿佛响彻了四十九通战鼓。
更令人胆寒的是，他身后跟着两百名弟子，每四人扛着一方四角的漆黑阴沉木，那是整整五十口死人棺材。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人，中年男子，一身墨绿色长衫，头上梳着高髻，左耳上却挂着个透亮的红玉。风云会地处边陲，着装自然不似中土打扮。这衣着奇异的男子，便是风云会掌门人——桓机。他静静跟在武三荒右侧，左手持一把折扇，目光低沉。
五十口棺材齐齐落地，发出一阵轰隆的巨响。
响声震彻山谷，霎时，天空飘起小雨。
周遭安静下来，唯有滴滴答答。
南宫商缓缓站起，毕恭毕敬做了个揖，道：“武帮主辛苦，您不远万里舟车劳顿，还请上座。”
“呸！”
武三荒一口唾沫啐向一旁。
“伪君子，你我也不用这虚伪的礼数，今日老夫拼了老命前来，是为我这枉死的五十名弟子讨回公道。”
“不记生死，讨回公道！”
“不记生死，讨回公道！”
“不记生死，讨回公道！”
两百名神拳帮弟子齐声呼喊，听得众人心头一颤。
三声喊罢，人群中不时响起声援。
“武帮主，想必此事另有误会。我那大徒儿虽然品行算不上出类拔萃，但依我看，也绝非滥杀无辜之人。我已下了师门追击令，待我寻回他，定将此事问个清楚！”
“你的爱徒今日不敢出来，却让你这当师父的在此难堪。我看你也不用包庇他，把他交给我，今日便不用多生事端。”
一旁，桓机道：“南宫掌门，听我一言。永安口血案人证物证俱全，令徒所犯之事实乃天理难容，还望南宫掌门以大局为重，交出他来。”
说罢，他挥挥手，便有几名弟子上前来。其中一人双手端着一柄长剑；另外两人抬着一副担架，其上躺着一名满身伤痕的年轻人。
“物证在此，在我们赶到命案现场时，发现一名神拳帮弟子死死揣着这柄长剑，正是令徒的宝剑。”
说着，将长剑递交南宫商，又道：“人证也在此，这是永安口血案幸存者，他亲眼看见令徒行凶，被令徒刺了一剑，侥幸不死。今日也不顾身受重伤，前来指证令徒。如此铁证如山，还请南宫掌门顾全大局。”
南宫商接过宝剑仔细端详，确是徐盛随身佩剑，满眼震惊，又望向担架上的年轻人。
那人全身无法动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南宫商，似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也不像作假。
“小兄弟，你是亲眼所见我那徒儿做出这等事情？”
担架上的年轻人顿时愤怒起来，他双唇微启，拼了命的呼喊，一个劲的点头，众人只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却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八个字。
“不记生死，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