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一个温暖的房间。

    是的。一个属于高林·卡萨维缇的、温暖的房间。

    “这是我的安全屋，而‘安全屋’所在的这片空间，就是‘码头’。”高林的声音散逸在空气中。

    “‘这片空间’？”梅甘敏锐的抓住了一个重点。

    “是的，如你所见，女士。”驱魔人发出猫一样的咕噜声，“一片独立于你之前所处物质界的空间。”

    “哦。”梅甘点了点头。

    高林沉默了一下。他好像不太能理解梅甘为什么能这么坦荡且‘淡定’——这是重点——的接受这个概念。

    大概是因为，这对这世上绝大多数‘其他人’而言还挺新奇的吧。梅甘想。那他们的幻想小说产业一定不算发达。

    要是能活下去，指不定她还能考虑一下重操旧业。

    编个好像没那么烂的故事，然后自己给自己画插图的那种。

    对那似乎不错的未来，梅甘为之咋舌。

    或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古怪的太过明显了，高林扬了扬眉头，问：“在‘分享’这件事上，你有什么难处吗？女士？”

    “没什么，卡萨维缇先生，”梅甘在沙发里翘起让这位先生再度感到惊异的二郎腿，漫不经心道，“只是为鲜花镇给予我的热情而感动。”

    这似乎让高林开始真的充满兴趣了。

    “怎么？”他咧嘴一笑，“你见到狼人了？”他的表情兴味盎然，即便他对此早有预感。

    对拉近关系而言，这个表情实在可以打上八十分，它多么愉快且亲近，以致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梅甘差点儿把他错看成了往日里的亲友。直至昨天她都还能与他们和她们互道晚安的那种。

    这让她沉默了下去。

    那不同寻常的沉默令高林产生了疑惑。但梅甘并没有沉浸于那样的情绪中有多久。“是的。”她说，“而且差点儿被它撕碎。”

    “你逃脱了它？”

    “‘避开’，先生，我避开了它。”

    “避开？”高林愣了一下，“你避开了狼人的感知？我是说，它们那敏锐的嗅觉和听觉？”

    梅甘想了想，选择性的对他说了一些事。当然，下意识隐瞒了和自己的来处相关的那些。

    “你是说，那头狼人鼻子受伤了……”高林摸了摸下巴，回忆着什么，“——没错，的确有这么一只。”

    “……什么的确？”梅甘有点儿没理解他说的话。

    “噢，女士，是这样的，”高林热心解答，“那头曾与您同处一室的狼人后来我也见过……”

    “……在狼群里。”他用一种似乎温和了起来的话术叙述道，“当然，现在它已经死了。”

    在那合该被烟气灼烫的有力声音回荡中，梅甘毫不怀疑那头狼人的死因和面前这个人是否有直接关系：开玩笑，那肯定是有的！

    别看他现在好像手无寸铁、仅坐下后歪开的衣摆下佩了一把个头不小的左轮，但那种超凡脱俗的危险感却从未自她对他的感知中消却而去，即使她知道他是个‘友军’。

    ……或者说，‘现在’是个友军。

    “好了，女士，过去的十分钟如此短暂，我们的时间弥足珍贵。”高林坐没坐相的往沙发里一歪，漫不经心的把两腿往茶几上一搭，“现在，你得知道点儿新东西……”

    他丢去烟头，顺手又探出一支烟，像此前那样点燃、拉长气息抽了一口。

    烟雾缭绕，滚滚蒸腾于空气之中。

    梅甘因此而抿了抿嘴。她不喜欢抽烟的人。

    “……抱歉，但这是必须的，”高林收起腿，把烟叼在嘴里，拉开旁边柜子的抽屉翻找一会儿，从里头拿出一本一看就和那那抽屉正常应有容量严重不符的厚书。

    “‘《均衡之书》’，”他顺手把它扔给梅甘，“送你了。”

    厚重的大部头几乎要叫梅甘以为自己要挨一次重击，但它被扔过来的力道被把握的很不错。她稳稳接住了它，并顺势把它放在腿上看了看。

    随后，梅甘没有贸然翻开它，而是道了声谢后问道：“这是什么？”

    “《均衡之书》啊。”高林挑了挑眉。

    实话说，这个表情让他英俊的脸甚至带上了一丝轻佻的迷人。但梅甘完全不觉得他在做出这个表情动作时抱了什么好心……他绝对是在报复她刚才的调戏！绝对的！！

    “……”梅甘默默低头，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抱歉。”

    高林看着她……好吧，过了一会儿，他就动了动嘴角。

    “《均衡之书》是一本介绍灵能者‘均衡之道’的书，也是最适合人类的基础指导书。”高林说，“这世上，人类只能、也只有人类能修行‘均衡灵能’，当然，一旦失衡，就会变得……”

    “不像人？”

    “差不多，”高林说，“失衡者会变成黑暗生物。”

    梅甘沉默了一下。她想起了昨夜，或者说，昨夜那只狼人。

    它有着立耳、狼吻、尖锐牙齿、刚硬狼鬃与锋利手爪，还有健壮高大的身躯与足以轻易撕碎她的力量。

    “……人会变成狼人那样的生物？”梅甘艰难的问，“只要‘失衡’？”

    “没错，女士。”高林说，“无论那样的‘失衡’是因何而起——因为自我，或者因为外力，只要‘失衡’程度越过了某一条线，人就会变成另一个种族、变成另一幅令人憎恶的模样。而这个过程，几乎是不可逆的。”

    “……”梅甘深呼吸了一口气。

    很好，看来她以后不止要防着敌人，还要防着自己变成敌人。

    真好，灵能可真他妈的好。

    更令人崩溃的是，她还在自己都不怎么愿意的情况下已经觉醒了这份力量……

    即使这力量显而易见的常与黑暗为伴。

    但正当此刻，高林却是笑了起来，话锋一转：“当然，您暂且不必担忧，女士。”

    “？”梅甘被从情绪中抽离，疑惑的看过去。

    “除外力导致的特殊情况外，人类灵能者只要摈斥黑暗、保持自我的纯净，就不会随便‘失衡’。”高林用点头增加了这句话的说服力，“而且，目前为止，一个……‘完整’的灵能者失衡的概率远比普通人要低。当然，因找错新道路而自我堕落的那部分强者除外。”

    梅甘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

    很好，也就是说，她这种菜鸡不作死就很少会突然不做人。当然，如果被人硬戴上了石o面之类的东西就是另一说了。

    而另一种失衡方式……那是大佬专属的操作，菜鸡不配。

    “我懂了。”她严肃点头。

    高林看着她黑褐色的眼睛，着实纠结了一下她到底都懂了点儿什么。

    梅甘倒是没纠结这些。她对这一切其实接受度还挺良好，当然，听完之后她整个人都更想回家了。

    而现在……

    “那么，卡萨维缇先生，”她说，“我可以打开这本书了吗？”

    她刚接到这本书时就感觉到了，它具有一定的保密性与危险性，而那样的危险正是来源于它的保密性。

    是的——如果贸然打开它，她肯定会吃个小亏。

    ……就感觉卡萨维缇这人其实满肚子坏水儿！！

    梅甘默默盯着蓝眼睛的驱魔人。

    后者也默默盯着她，用一种理直气壮的坦荡态度。“你随时可以打开，没问题的，”他铿锵有力的回答道，“为什么你打开一本书还要询问我？”

    “因为我感觉你是想让我吃个亏然后教我‘小心谨慎的面对所有灵能者相关事物’。”梅甘比他还坦荡的回答道，“很感谢您的教学策划，但那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

    ……高林默默移开了眼睛。

    “你太锋芒毕露了。”他啧声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指责你的敏锐与理智……”

    “我不需要理会‘总有一天’的事，先生，我只需要让您知道，我不止能做个钓‘蠕虫’的诱饵。”梅甘同样收回目光，温和的回答道，“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您需要我去做这个诱饵，我想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高林被这不按套路出牌的话语硬生生噎回去了到嘴边的一句话。他目光冰冷的凝视她，深邃面容在油灯下打出锋利侧影，沉入半明半暗的黑夜之中。

    “‘蠕——虫——’，那是什么？”他拉长了语调，严厉的质询她。那声音力沉势锐，如刀锋斩断乱卷麻线。

    这样的目光、这样梅甘从未接触过的目光，让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直到心脏过速的跳跃与头脑古怪的昏沉迫使她回过神来。而直至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因他不那么‘湛蓝’的眼睛而再度窒息了。

    或许这就是‘杀气’吧。她小心的在心里嘟囔。它甚至能让一个普通人忘记呼吸。

    而那样的目光也使得梅甘突然意识到，‘蠕虫’只是她个人对鲜花镇事件背后主谋的指代用词而已。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放松与亲近感，她下意识在与这个危险人物的对话中使用了一个令人容易误解的用词……

    幸运的是，他们现在处于一种易于互相理解的状态，或者说，一种易于让高林理解梅甘的状态。否则的话，这可能就代表死亡的到来。

    梅甘默默记下了这个教训，并避开了高林的注视，平复了一下心情与呼吸。

    “……我是说，导致我需要逃出鲜花镇的罪魁祸首，”她小声解释道，“它们导致了‘鲜花’的枯萎……所以，我给他们起了个……代称。”

    话语在冷冽空气与摇晃灯火中弥散。静默的房梁、冰冷的石砖与开裂的墙缝一同注视着梅甘。

    春夜里那料峭轻风透过半开窗棂看着她，薄绿的摇晃树枝也看着她……还有远方的夜空、静默的农田与毁灭的力量，都有志一同的悄没声儿看着她。

    直到三分钟后，高林直起身来，慢悠悠靠回沙发里。

    “别紧张，女士，请原谅我的过失。”他顺手在旁边一枚红褐的土制陶碟里弹下烟灰，“‘蠕虫’——不错，这个名字很适合它们。向您思维的艺术性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