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母亲
大瓦子边上的中和楼,向来都是朝廷官员们最喜欢的地方。
上元灯会还没有开始,中和楼早已人满为患。
二楼的过道口,站着两个抱怨的护卫,原本这个时候他们可以回家陪妻儿,可是轮到夜班的他们只能在岗守护着酒楼中的顾客过上元灯会。
过道两边站满了手捧鲜花,穿着妖娆的年轻女子,一个个站的笔直,等候着官员的点名。被官员看中,兴许能得到一大锭银子,抵得上好几年的收入。
民间英雄,都是为了碎银几两。
有一间包房特别安静,静得出奇,与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里面坐了一个老者,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小沙盘。定睛一看,乃整个临安城及周边地形图。
老者指着西湖方向问:“那动了吗?”
身旁的青年回道:“已经入城。”
老者点了点头。
“冬青门和嘉会门的守卫都被杀了,估计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进城的准备。”
“好,让两边守门的弟兄准备收网。”
“是!”
正月十四,临安城。
丰乐楼的四楼是一个大通间,中间只有几根立柱,摆着几桌茶几。
放眼望去一目了然。
苏秉灯和贾禄秋仔细搜查着每一个角落,可是一无所获。
“这么一个地方,别说藏人了,藏一只老鼠都难。”
玲南趁机挖苦,顺道给苏秉灯一些难堪。
苏秉灯没有理会,不仅仅是因为他相信岑潇潇的鼻子,更是因为岑潇潇冒着生命危险来给他传递的信息。他不能容许自己一无所获,无颜面对酒泉之下的岑潇潇。
可眼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露在所有人跟前,没有任何不同。
…………
对,没有任何不同。
这没有不同便是最大的问题。
能上丰乐楼四楼之人,数遍整个大宋不足一只手。
就这简单的装饰怎么可能匹配得上那些人的身份。
跟奢华沾不上边,跟富贵毫无关系,难不成权贵之人都是来此地戏耍?
苏秉灯相信这个房间里还有不为所知的秘密。
他悄悄地在贾禄秋耳边解释了几句。
贾禄秋会意。
两人兵分两路,顺着墙面一路搜查过去。
窗外的夜景渐渐浓厚,临安城里的御街也充满了热情。
人总是健忘的。
百姓似乎已经忘记昨夜国粮库被烧毁,今日上午还在为临安城无粮之事而四处逃离,如今便沉浸在上元灯会的欢乐之中。
苏秉灯和贾禄秋一遍又一遍的来回走着,用手指触摸着每一寸墙壁,感受着粗糙和细腻的变化。
所有的一切都十分正常。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如何行动。
身后的军人里,突然出来了一个声音。
“这房间真奇怪,看着像是两间房,一边全是窗户,一边全是墙。”
话出此人口,入苏秉灯耳。
苏秉灯忽然明白了,拼命的在全是窗户的房间里寻找什么。
贾禄秋不解地问:“两间房怎么了?大户人家不都这么做吗?”
“问题出在对面那间房没有一扇窗户,意味着很有可能藏着一间密室。”
贾禄秋惊醒,叫了几个人帮忙。
果然,在房间正中间的柱子上,发现了一个圆形朱红色的机关,与柱子一个颜色,不一寸寸摸过去根本发现不了。
机关触动的一刹那,对面那堵墙开始朝着苏秉灯等人迎面而来。
整个四楼发出“吱吱吱”的响声。
玲南闻声而来,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刚来丰乐楼的时候就听到过这个声音,一直想要到四楼一探究竟。
可是未经过四楼主人允许,所有人都不得踏入,连楼梯口的一个台阶都不得上。
但凡违反者,处以极刑。
曾经有个在三楼玩耍的过期权贵,干了些自以为傲气干云的事,囤积了粮草银两,向来目中无人,那天喝了些酒便在四楼楼梯口嚣张,真的将一只脚搁上了楼梯,口中还叫嚣着:“老子就搁了!”
从那晚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占山为王那些事也被全部清洗了。
所以除了空闲的时候,玲南也没有见过四楼真正的模样。
推开门的一刹那,玲南也惊呆了,整个房间完全变了样。
中间平白无故出现了一堵墙,将一个房间分成了两个,西面的房间都是窗户,东面的房间四面墙,墙上东西两边各挂了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标注着点位和人员部署。
东面那张是临安城详图,图上着重标着上元灯会中的部署,还有人员出入城的安排,亲卫和禁军、巡防营兵力设置,临安城里的路卡也尽数详细。
西面那张是临安城周边山川地形图,河流山谷,官道小路,一应俱全,整队人员进出攻撤都安排的详细妥当。
整个房间俨然是一个军事作战指挥营。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贾禄秋看着眼前精密有序的安排不禁感叹,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钦佩。
“换成是我,也不一定能安排的如此周密。”
苏秉灯吃惊地盯着整个房间,仿佛眼前看到了当时那些人在此地指挥作战的场景。
若是真的北辽狼卫已经按照墙上地图部署在临安城,那就不是刺杀圣上那么简单了,或许整个临安城都或落入狼卫手中。
他转身对着玲南怒吼:“你知不知道整个临安城可能就会毁在你手里?!”
“这些北辽狼卫若是已经在临安城,所有人的行动就都在狼卫眼皮底下。”
“狼卫嗜血、屠城,他们残暴、仇恨,他们无理、妄为,大宋北疆多少百姓就遭受了他们的凌辱!前朝的燕云十八州,大宋的河南河北,曾经繁华的埠城,都是一夜间变成了鬼城,那些北疆抗击辽和金的将士,守护着每一寸土地,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能让大宋百姓好好生活。这些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苏秉灯指着身后的众人一一斥责,最后将手指向了玲南。
“你也不知道!”
贾禄秋有些着急,催促苏秉灯:“还有什么好说的!通敌叛国,谋害圣上,斩立决!来人,全部带回去!”
身后的将士一拥而上,将玲南和酒楼相关人员羁押在地。
“我知道!”玲南忽然说道。
她惊恐的表情被苏秉灯一呵斥,渐渐变得无辜,随后又坚定地回应。
“狼卫的凶残,我知道!大宋将士的牺牲,我也知道!但我真的不知道四楼会是这样一间房,我也不知道狼卫曾在此地出现过。”
玲南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傲气,眼神中透露的都是自责。
贾禄秋完全不信,盯着玲南质问:“丰乐楼是你的酒楼,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假掌柜女子也求饶:“这位官人,我家掌柜真的不知道。”
“是啊,掌柜真的不知道。”
嫌疑人的话,自然不能轻易信,贾禄秋带着众人准备往外走。
忽然一个穿着破烂,手中捏着一个窝窝头的小女孩拦住了去路。
她瞪着清纯的大眼睛,吼道:“南姨是好人,你们不能带她走!”
童声清晰,穿透力强,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酒楼。
话音一落,一楼那些原本吃喝玩乐之人,纷纷放下酒箸,围在女孩身边,三言两语诉说着:“掌柜是好人!”
“官人,我本是绍兴人,三年前的冬天来临安城谋生,却被临安城外的强盗洗劫,身无分文,饥寒交迫。偌大个临安城都没有我落脚的地方,只有这个酒楼,南姐掌柜,在寒冷的冬季,给饿了三天三夜的我一碗饭吃,一碗热水喝,一块偌大的地方歇脚。没有她,我恐怕就已经冻死在那个冬天。”
“我也是,一年前被救到这里来的。”
“我也是。”
……
“掌柜的是好人,她说的话我们都信!”
苏秉灯有些动容,在临安城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只存在于路边说书摊的画面今日居然真能遇到。
可贾禄秋还是将信将疑。
“他们的话能否采信,还是得等审问了以后再说。”
……
“我信!”
众人齐刷刷回头,搜寻声音的来源。
苏秉灯听得出来,这个声音他怎么能忘记。
目光聚集之处,楼梯口走来一个人。
便是赵忆南。
贾禄秋吃惊地跑到赵忆南身边,问:“忆南,你没有犯糊涂吧,你怎么能轻易相信三教九流的话?”
一旁的汉子顶着胆子说道:“三教九流怎么了?三教九流难道就不是人了吗?难道就没有守诚信的吗?我告诉,反倒是混迹三教九流的更讲信用,你们官府的人最喜欢混淆视听,不足为信!”
“就你胡言乱语,看我不教训你!”
贾禄秋说完就要动手。
可汉子身旁那些丰乐楼之人,纷纷站出来支持汉子。
贾禄秋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赵忆南拨开贾禄秋举起的双手,对她点了点头。
“苏秉灯,我相信掌柜。”
“为何?”苏秉灯有所不解,“你可清楚,通敌者,诛九族。作伪证者,死罪。”
赵忆南没有回答,转过头来看着苏秉灯,问:“你相信我吗?”
“…………”
苏秉灯沉默了片刻。
赵忆南失落地低下了头,说道:“道理我都懂,可是……”
“信!”苏秉灯插了一句,“我相信你。”
赵忆南欣慰地笑了。
随后,她走到中间,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下,缓缓道来:“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是母爱,自古便有孟母三迁为子的故事。母亲的话在我们的一生中永远都举足轻重,我们多少人还记得母亲对我们的教诲。各位,这位丰乐楼的掌柜,便是我的母亲。”
众人原先还因为赵忆南的话而感动,听到真相,无不惊讶。
苏秉灯原先还奇怪,为何赵忆南进入丰乐楼之后,行为举止十分异常。
直至这一刻,他才明白。
“对不起,娘!应该早点认您的!”
赵忆南双膝跪地,给玲南磕了磕头。
玲南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熟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女儿,身在临安城风云变幻的地方,她不能随便相认。
直到看到赵忆南脖子上挂着的玉,那块忆南师父送给她的玉,玲南明白了,眼前之人真是她女儿。
眼泪从玲南的脸颊滑落,她俯下身抱着赵忆南。
一别十几年,两人虽然变了模样,但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得出。
赵忆南也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