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吾家有儿初长成
看着许久未见的小姑，宣黎嘴唇微翕，似是又要下意识说出拒绝之辞。
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宣白秋眼里的期待暗了下来。她攥着手帕的指节捏紧，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两人之间气氛沉凝，有些淡淡的尴尬弥散。而此刻宣黎身后，一只圆头圆脑的猫儿正探头出来。
是一脸懵逼的容锦。
宣黎的生辰？他要满十五啦！
她都没有准备礼物！
“宴会我和你姑父已经提前许久安排好了。”宣白秋打破沉寂。她眼皮微阖，没有直视宣黎，语气隐隐带上了些昔日宣家女主人的果断，“你不小了，不能再由着性子来。”
来这里之前，她让止岚先悄悄找了个先生，帮她解梦。寓意很糟，先生说这是神明对现实的映射。
宣白秋一向是不信这些的。相公对她的好，家里上上下下的家仆，乃至全沭水城都有目共睹。
这件事就暂时揭过，接着她便来找宣黎商讨生辰之事了。受梦的影响，她心思到底有些乱，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
总之她不能再放任宣黎了，还是之前性子太柔了些，总想着宣黎自己高兴就好。
可是刚硬着语气说了一句话，宣白秋语气就不由自主放软了：“罢了，你不来也没关系，礼物……”
“好，听小姑的。”
没等宣白秋说完，宣黎冷不防地出声。
宣白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接着往下说：“礼物还是等你生辰当天，我和你姑父一起过来……阿黎，你答应了？”
“嗯。”宣黎温声应了，他抬眼，唇角微微扬起，“劳烦小姑了。”
宣白秋怔怔地应：“不麻烦。”
怎地这孩子突然就改了性？她还以为这次又要和往年一样了。
宣黎摸了摸肩上搭了许久的小山竹，两只手臂微举，背手将还是一脸懵逼的容锦从竹箧中抱了出来。
他把容锦抱在怀中，语气温和而熟稔，带了些歉意说：“小姑，我想了很久，还是想通了，以前是侄儿太倔了。”
他还向宣白秋介绍着怀里的猫儿：“对了，她叫小花，跟了我一个多月。”
“这狸奴真可人。”宣白秋神色还是有些怔愣，但乍一见了小猫儿，心觉欢喜。
没反应过来之时，她脸上已挂满了笑容。
大抵侄子的变化，这只猫儿功不可没。以前每次见他的时候，都一身颓气。但现在不一样了，有生活的劲头了。
“想通了就好。”宣白秋不想触及过去的伤疤，便没有继续追问。她笑着笑着，眼眶有些发红，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身上解了个荷包，上前一步递给宣黎。
“这些银子，这次你可得收下。”她掖了掖宣黎的衣角，满含心疼，“你看看，衣裳都不合身了。”
“好。”宣黎珍重地收下了那荷包，“谢谢小姑，那这两天我就去买新的。”
“不要说谢了，傻小子。”宣白秋许久未和亲人这样相处，心里有些酸胀。她思索片刻，“罢了，外面不知道什么货色，我让府里的绣娘给你做。来，止岚，你记一下小少爷的尺寸。”
宣黎有些微的不习惯，心里却涌动着暖流，没有推辞：“先进院吧，在这里不方便。”
“哎，好，是我太着急了。”宣白秋眼角微红，脸上的笑容明艳，“走吧。”
很快，三人一猫就进了院子，留车夫在外等着。
止岚之前是个幼有才名的绣娘，有眼力，测尺码很准。她温声让宣黎放下竹箧，然后便随手拿出了布尺，保持恰当的距离开始量。
容锦也趁机从宣黎怀中跑了出来，蹲到一旁玩去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她大脑又一次转不过弯。
放弃了，一会再仔细问他吧。
趁止岚量尺寸这段时间，宣白秋带了些好奇打量着四周。看着那贫旧而整洁的环境，心头不免又是一阵酸软。
两人虽是血亲，但宣黎此前一直因为芥蒂方知启，连带着她也来往得极少。现在突然的亲近起来，居然让她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若是能够就此振作起来，哥哥嫂嫂在天有灵，也会欢喜吧。
过了片刻，止岚转头恭恭敬敬说：“夫人，记下来了。”
“嗯，回去我选料子，你盯着她们做好。”宣白秋点了点头，交代清楚，眼角还微不可察有些泪意。
姑侄俩许久未好好相处，都有些笨拙。寒暄了一会儿，宣白秋便在止岚的搀扶下乘着小轿家去了。
马车悠悠走着，宣黎目送小姑离去。而宣白秋也掀开帘子，往他这里看。直到拐角一过，身影消失，宣白秋才半阖了眼，在轿中盘算宣黎生辰那天的准备。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
待宣白秋走了，容锦终于从一只普通狸奴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扯住宣黎的衣角就开始喵喵呜呜了一大堆。
没办法，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好看的话本她都不舍得留到第二天看，更何况是宣黎的事情。
大小姐已经躺平，放弃自己寻找答案。
虽然听不懂喵语，宣黎也明白容锦是在疑惑，他俯身抱她在怀里，指尖轻轻点了下猫儿粉红的鼻尖，给她透露谜底。
“有些事情是要堂堂正正去做的。暗地里动手脚，反而容易被人发觉不对劲。”宣黎低声说，“之前每次生辰，小姑和方知启也唤我过去，我不想去，便都回绝了。”
“这次虽然答应了，在方知启看来，也只是因为你。你的出现，让我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由头。”
因为她？
容锦似懂非懂，肉垫轻轻拍宣黎的胸口，让他再多说些。
宣黎说到这里，神色中带上了一丝抱歉，有些讪讪地说：“其实……我是有些利用你了。被监视时，借着对你的好，给方知启展现了一个新的‘我’。”
这一句出，容锦立刻有所了悟。联系这几天宣黎的种种行动，很轻松就明白了宣黎的用意。
之前在成衣店时，她内心暗暗腹诽宣黎是个小不争气的吸猫狂。没想到，这只是宣黎想要给方知启展现的形象。
当时宣黎不是不舍得钱买衣服，而是一以贯之，借对狸奴的宠爱与纵容，来顺理成章地改变自己原有的生活态度。因为养了猫，所以一直阴郁度日的少年人有了牵绊。
接下来，他逐步打开心扉，奋发向上，也算是有个理由。
困扰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容锦点点头，有些开心地舔了舔毛。
“你不生我的气？”见她这幅稀松平常的模样，宣黎眼睫抬了些，神情微讶。
他以为容锦会觉得被利用而不开心。
容锦摇摇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神色有些紧张的少年，眼神中似有不解。
为何要生气。
宣黎说是利用她，但她也不是傻子。宣黎对她的好是真的，没有丝毫作伪。真的说利用，不如说宣黎利用的是他自己。
她卧在宣黎的臂弯里，尾巴缠住他的手臂，轻轻地“喵”，安抚他。
明明是自己的生辰，却成了计划中的一环，容锦心疼都还来不及。
手臂被小狸奴蓬松的尾巴虚虚绕着，宣黎感受到容锦的宽慰，心头酸软地过分：“谢谢小花。”
“喵呜~”容锦点点头，心头却开始想另一桩事情。
她得给宣黎送些什么好？
·
这些天，一人一猫依旧坐在东街树荫下摆摊。宣黎通常一边给容锦用蒲扇扇风，一边翻着书，偷得浮生半日闲。
而容锦则在苦恼地思考问题，把这几天都思考过去了。
送礼物着实是件麻烦事！
虽然有些想送的东西，但做人的时候还好说，现在不做人了，也没有钱，堂堂安国公府大小姐不过是个穷光蛋罢了。
容锦试图转换思路，身为一只猫，有没有什么可以送的呢？
……那天摆了一地齐刷刷的死老鼠的画面浮现在容锦眼前。
容锦面无表情，这条思路刚刚冒了个尖，迅速被她扼杀在萌芽之中。
于是容锦冥思苦想许久，也没有任何结果，可把她愁的呀，连毛都掉了不少。
·
几天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五月廿二，晨钟未响。
天色昏暗着，浅浅的鱼肚白从天边泛起，被深蓝的天色压成一线金光。
宣黎甫一睁开眼睛，就和一双滴溜圆的猫眼睛对视上了。
“怎么起的这样早？”
少年揉了揉容锦的头。他还没完全睡醒，声音低哑，带了些鼻音，有些像撒娇。
容锦脑袋猝不及防被揉了一把，想到给宣黎准备的礼物，心里不自觉有些忸怩。
也不知道宣黎会不会觉得她敷衍，但那已经是她能力范围内能送出的最好的礼物了。
不仅敷衍，好像还有点土……小猫儿双眼紧闭，想到了那不忍直视的礼物，有点想立刻销毁。
现在实在是太早了，宣黎说完这句话，又微微阖上了眼，等待意识逐渐清醒。
小猫儿在床边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忍心把礼物送出去。
算了，今天要去方家，等回来再说吧。
没多久，宣黎就彻底清醒了。他坐起身，一把把小猫儿捞在怀里：“早上好，小花，今日带你去吃好吃的。”
“喵！”容锦嘴上答应着，心头还惦记着自己的礼物。
揉了一会猫，宣黎看了眼屋里一个新的箱子，准备收拾出门。
顺着宣黎的视线望过去，容锦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那是昨日方府送来的新衣裳。
宣白秋虽然性情软，但做事是不含糊的，更何况止岚也是个得力助手。府上几个绣娘连夜赶工，不过四天时间，几套全新的衣服就送到了宣黎家。
她自己喜好素净，也明白宣黎不爱张扬，是以她选的都是素色的布料，用料好，却不花哨，最多不过隐约的暗花。
昨日宣黎没穿，今日总是要穿了。
容锦有些兴奋地“喵喵喵”，绕着箱子转了好几圈。
快试试呀！
宣黎明白她的意思，拿她没辙，想着早晚都是要穿的，便随手拿起了一身准备换上。
容锦乖乖跑到门外等着，非礼勿视。
没一会，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宣黎许久未穿这样好的衣裳了，一时间不太适应。
“我换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微的不自在。
容锦闻声转头，一晃神，却以为自己看见了宣召瑜。
少年锦衣，鬓发高束。
不合身的陈旧衣衫褪下，换上夏日轻薄的竹青色宽袍大袖。骨子里的矜贵外露，衬得眉眼清晰，唇红齿白，一身的风流气度。
被小奶猫的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宣黎的不自在感更是加重了：“要不，我还是穿原来的衣裳去？”
别啊！容锦回过神来，连忙跑过去挡住他的脚步阻止他。
这样子多好看呀。
莫名其妙，容锦居然有了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