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天色落幕,炎热终于缓缓退却。回到家中,容锦突然想起自己许久未沐浴,便惫懒地写字给宣黎,让他准备些热水。
幸好这两天去了不少毛,乍然间热成这样,真是让猫受不了。
宣黎知道自己这几天误会小猫儿生病,闹了不少笑话。接过纸条,便任劳任怨去烧水了。
“喵~”真乖。
容锦用宣黎听不懂的喵语夸完他,便躺在垫子里懒洋洋地玩那坨猫毛球。没多久,水就烧好了。
变成猫后,容锦很多习惯不能与当人时相提并论,就比如她平时会不由自主地舔毛自洁。是以重生一个多月,这才是第二次沐浴,虽然这相比于一般狸奴已经是很勤很勤了。
刚下水的一瞬间,容锦就想跳出来,被自己身为人的理智给控制住了。可身体控制住,尾巴没控制住,乱甩了两下。
哗啦一声,身后的宣黎猝不及防便被溅了一脸水,默默擦了擦脸。
水波荡漾,小猫儿压根没注意到,还在踩来踩去,与水斗智斗勇。
……好怪哦,还是那种说不出来是舒服还是难受的感觉。
泡在水里,感受猫毛黏着在身上不适感觉的容锦如是想。
身后,宣黎擦干脸上的水,退出去了。
自家猫,宠着呗。
夜间的天气凉了许多,容锦努力忍受不适,在温热的水中滚了几圈,又泡了一会,安逸下来。等水慢慢变凉,就被等候已久的宣黎抱出去擦干。
紧接着,她裹着小毛巾在外面晾毛,宣黎也进隔间洗了个澡。
和猫比起来,这个浑身上下光溜溜的秃毛人类洗起澡来就勤快多了,天气凉了隔天洗,天气热了天天洗。
这会容锦又把自己曾经也是个秃毛人类的事实给忘了。
她蹲坐在宣黎的书桌上,看着那缺而复圆起来的月亮,又开始想家。
以前夏日的时候一家人还会去山庄避暑,现在不能奢求这些,有水冲冲身子就很好了。
容锦沾了些碳粉,在纸上零零散散画梅花印玩。
这些天除了观察那些可疑人物,她也绞尽脑汁思考,宣黎口中的“下一步行动”到底是什么。她没有继续问宣黎,也是因为想要试试自己能不能猜中。
可惜一无所获。
现在看来,他把那五十两兑了,除了他俩吃的好些,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虽然是防着那监视之人,但总得有所突破呀。
容锦边叹气边作画,肉垫下的梅花印逐渐变重。
枉费她看了那么多话本的脑子了。
一定是因为她许久没看了!一定是!
这时候,容锦爪下的梅花树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容锦转过头,只见刚沐浴后浑身还带着水汽的少年人走了过来。他头发还湿着,清润的眼里含着笑意,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事情。
“喵?”猫猫歪头。
裹着小毛巾的容锦自然而然又被抱起,宣黎清浅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他轻声夸她:“小花的画真好看,真棒。”
容锦被夸得老脸通红。
一般般啦,小意思,随便画画而已啦。
小猫儿表面上镇定自若,但尾巴尖翘得高高的,还晃了两下,透露出了她的开心。
宣黎笑而不语,用毛巾再擦了擦容锦,待最后一些水分也被吸走,狸奴毛绒绒蓬松松的本相露出来,十分可人。
宣黎揉了揉她脑袋,突然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小花,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沭水以外的地方。”
少年人语气稀松平常,仿若只是随意问一下。但听到这句话,容锦眼睛蓦地瞪圆了。
这是宣黎的计划吗?
原来他按兵不动这么多天,是打算离开这儿?
她想也没想,立刻写下:[商川]
写的时候还因为有些快,字迹有些飘逸,显示出她的笃定坚决。
看着这两个字,宣黎的淡然剥落了一角,他眸色深了深,问:“你家在那,对吗?”
小花是在雨夜里突然被他捡到的,她从何而来,有没有爹娘,这些他都不清楚。
容锦爪子半抬,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做好了坦白一切的准备。
宣黎把自己的家底都跟她说干净了,她也不能厚此薄彼,迟早都要告诉他的。
但一如既往,宣黎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良久,他莞尔一笑:“好,你等等,过段时间带你去。”
这段对话仿佛只是一段不足挂齿的插曲。
宣黎很快恢复了平常碎嘴操心的老妈子模样,问容锦需不需要帮忙剪毛。
为了自己的美貌,容锦疯狂甩头,用行动表示拒绝。
前两天掉毛的时候着急成那样,现在居然要主动帮忙剪毛了?
剪毁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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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三刻,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偌大的方府,只伺候了两位主子。守夜的家仆昏昏欲睡,头缓缓垂下,在彻底陷入睡梦之际又猛地抬起,嘴里咂吧两下。
三个伙房的还有做针线的老婆子未睡着,在屋里偷偷点了灯,玩些叶子戏。玩得没什么兴头了,就开始说一些白日小心谨慎之时不敢说的话。
“你们说,咱们老爷年纪轻轻的,身子是不是出了些毛病。”夏婆子挨个摸了摸牌,过了许久才打出一张,“我倒是有个偏方。”
陈婆子拍了拍夏婆子的背,笑骂:“这也是你敢说的?”
接着也打出一张牌,声音转小了些,“依我看哪,还是咱夫人需要些偏方!这成婚都几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个作怪的鬼老太,你说的少咯?”王婆子趁着两人注意力不集中,一连吃了许多张牌。
她笑得脸上开出朵花,“你们输了,快交钱快交钱。”
夏婆子啐了口唾沫,数了几文钱出去:“不玩了不玩了。”
接着她肥胖的胳膊搭上了王婆子的肩:“好你个王芬桂还说老陈是鬼老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外孙女引进府动了什么歪心思。”
王婆子翻了个白眼,收好钱:“那又如何,别说你没想过送你孙女进来?”
陈婆子见势不妙,怕事情说大,连忙打圆场:“都是老爷和夫人的感情太好了,这叫什么,戏里面写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夏婆子和王婆子这下异口同声了。
“那也不能没有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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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白秋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曾经温柔似水的枕边人,突然变成一只巨大而凶恶的豺狼,而她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笼子里。
那笼子镶金缀玉,奢靡至极。她无处藏身,和野兽共处一笼。
她乞求他放她走,但那由爱人变成的豺狼眼睛血红,置若罔闻。它扼住她的喉咙,一寸一寸啃食,全然不顾她的哭叫和求饶。
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小臂、大腿、整个躯体被一口口吃掉。满脸的泪痕开始麻木,仿若变成了一具还存有意识的尸体。
最后,她闭着眼睛,被豺狼全部拆吃入腹,一丝血肉都不剩。
梦尽,宣白秋冷汗涔涔从梦中挣扎醒来,她嘴唇发白,微微张开,却无法喊出一个音节。
她猛地转头看向枕边人,发现相公呼吸均匀,睡得正沉。面容端正俊朗,哪里像豺狼?
这梦真怪,得找人解解。
天色还早,但也已经微微发亮。宣白秋没什么心情继续睡了,便先轻手轻脚下了床,倒了碗茶吃。
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方知启缓缓睁开眼睛,见小妻子已经不在身旁。
“阿秋,天还尚早,怎么不睡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何宣白秋的心惊跳了一下。她镇定下来抿了口茶,转头笑着说:“睡不着,刚刚做了个噩梦。”
方知启饶有兴趣,也坐起身来:“什么梦?”
“记不得了。”宣白秋睫毛微颤,“反正是噩梦,没什么意思。”
不过是个梦罢了,相公对她这样好,不必说出来。
“嗯。”方知启也没在意这些。他拍了拍床边,“过来坐会。”
她喝了茶,回到床边,抱着方知启的手臂亲昵靠着。夫妻俩就这样不说话,依偎了片刻。接着方知启仔仔细细帮宣白秋把外衫穿好,没有叫侍女。
磨磨蹭蹭,两人都穿好衣衫,天亮的差不多了。方知启唤侍女进来,伺候梳洗。梳洗完毕后,侍女缓缓退出,方知启抱着自家小妻子,甜甜蜜蜜地亲热了一会儿。
用罢早膳,方知启便出门了。宣白秋半躺在贵妃椅上做了些针线消遣时间,忽然间又想起来早上做的梦。
“止岚。”她轻唤自己贴身侍女。
止岚是个脸圆圆的姑娘,跟了她许久,办事沉稳,很可靠。她上前一步:“夫人,有何事?”
“帮我找个先生问问,此梦何解。”宣白秋面色上有些赧然,让她附耳过来,悄悄说了。
把这种梦也放在心上,实在不是她的作风。但宣白秋心里到底放不下,惦记着,还是问一下好些。
止岚没有多言,听罢点了点头,正准备收拾出门时,又被宣白秋叫住。
“哎,今日可是已经十七了?”宣白秋算了算日子。
止岚声音温柔:“是的,夫人。”
宣白秋抿唇笑了一下:“那你先不去了,廿二是阿黎的生日。明儿跟老爷说一下,我跟你一块出去吧,去看看他。”
“没问题,明日我提前打点好。”止岚说罢便停了出门的脚步,吩咐小丫鬟拿香来,给香炉里点了新香。
宣白秋手上的针线穿梭两下,又有些忧愁:“今年要行冠礼,东西我都提前许久备好了,不知他愿不愿意来?之前看他养的那只猫儿那样乖,我还想再见见呢。”
“夫人安心,小少爷要成人了,肯定懂事了,这次一定会来的。”止岚温声细语宽慰她。
宣白秋点了点头,轻轻咳嗽两声,露出弱柳扶风般的笑:“嗯,是大人了,日子过得真快。这次我一定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了,得好好劝劝他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