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火光缭绕的往事
此事算是揭过了,宣黎看着自家猫写的有些圆润的大字,唇角微扬,眼尾微弯,盈着笑意。
他伸手,揉了揉容锦的头,毛绒绒的,手感很好。
“谢谢小花,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毕竟已经日上三竿。
被人揉着头,小猫儿眼睛因力道而微微眯着,心下叹了口气。她头有这么好摸嘛!
而且……宣黎好像对她的年龄有奇怪的认知?
思及此,就见宣黎放下手,说:“你在家里好好待着,你还这么小,下次生我气了,直接跟我说,万一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你还这么小……
猜测瞬间被证实,容锦瞪圆了眼,一脸震惊。
本小姐,比你,大两岁!
宣黎看她默默无言,以为她听进去了。叮嘱完这句,套上外衫,拿上钱就出门买早餐。现在已经这个时辰,小花肚子饿坏了不好。
见宣黎走了,容锦百口莫辩。想了想,她也没什么好辩的,本来自己的身份就还没跟他讲。
她在心里又对宣黎道了个歉,没办法,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实在是太好奇上辈子与自己毫无交集的宣召瑜为何要向她提亲了。这些无伤大雅,不影响两人现在生活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她转头,那只乌漆麻黑的猫爪又蘸了点墨水,仔仔细细把昨夜遇到方掌柜后的一系列事情写了下来。
这才是当务之急要解决的。
没多久,宣黎就带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回来,发现自家狸奴还在专心写着什么东西,有些好奇,俯过身去看。
但没想到,容锦一见他过来,就把那纸推向了一边。伸出一只爪子在身前拍了拍。
这个动作宣黎太熟悉了,每次小花吃饭前,都会在身前这样拍一拍,示意他把食物放下。
看来真是饿了。
宣黎好脾气说:“别急,我先给你把手洗了,全是墨。”
容锦应了一声,任由宣黎把自己抱过去服侍。
她只是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宣黎这个残忍事实。虽然方掌柜只说了那一句话,但无疑透露了关键信息。
一人一猫很快开始用早餐。肉包热气腾腾,汁水丰盈。因为是大包子,皮稍微厚了一些,很浓的面香味。
宣黎和容锦吃东西都比较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不过比起小奶猫,宣黎还是吃得快了一些。他吃完,就去洗衣服,劈柴,给菜地除除草,做些家常事。
容锦依旧小口小口吃着包子,一边饮着宣黎给自己倒的水。大门敞开着,她偏头,正好能看见宣黎在外面干活。
那缀着补丁的几件衣服洗了又洗,然后整整齐齐晾在院子里。
容锦从上到下仔细观察他,才发现宣黎的裤脚,好像短了那么一些。
她记得上辈子的宣召瑜身量很高。现在宣黎虽然还没到那么高,但成长期的少年抽条很快,衣服也必然要随时更新,才合身。
容锦鼻尖皱了皱,现在的宣黎哪来闲钱买衣服?
宣黎洗好衣服,就见自己的小奶猫已经吃好饭,踱着小步子来到他身边。
小奶猫扯了扯他的衣角,要带他到屋里去。
宣黎不知有何事,但也没多问,拿着巾子擦了擦手,跟着她过去。却见小花跳上书桌,把方才不愿给他看的那张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推了出来。
宣黎不明所以,但明白她有事要跟自己说,便拿起那张墨迹乱七八糟的纸,细细看下去。
容锦没有写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写了一下昨天是怎么遇到方掌柜的,以及方掌柜怎么送她回来,又说了什么。
她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是她自己,她也不想被蒙蔽着真相过一生。宣黎有权利知道一切,有权利对自己的生活做出选择。而不是一直这样颓废着,过一天是一天。
·
从第一句话开始,宣黎的眉心就渐渐拢起,看到最后那句话,他周身的气息猛地寒了下来。
在现世安闲生活的状态,骤然被打破。
[小白猫,你说,把你也弄死了,他会不会彻底完了?]
宣黎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但容锦却能感受到他此时此刻压抑的情绪。
他的眼尾逐渐泛上难以遏制的薄红,身形有些轻微的颤抖。
宣黎对小花所写没有怀疑,他信任她。何况这样,之前那些疑点也就说得通了。
容锦从来没见过宣黎这副模样,虽然知道宣黎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但乍然看见他这样的反应,还是有些自责,是不是她太过冒失。
平日里,宣黎总是平静的,镇定自若的。
但现在,他在愤怒,在难过。
时间胶着在了一起,让人有些喘不过气,一些繁花似锦的记忆、充斥着血和泪的记忆,缠绕在宣黎脑海。
良久,宣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那张纸妥帖放好,将容锦抱在怀里。
雪白色的猫儿趴卧在臂弯里,宣黎一下一下摸着她背上柔软的毛,然后轻轻俯了身,微侧着脸,似枕非枕,靠在容锦的背上。
柔软的长毛贴在脸颊,属于另一个生命的微热温度传来,热烈顽强,将他拉回现实。
他闷声对怀里的狸奴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容锦背对着宣黎,被这样抱着,只能从臂弯看向地下,看不见宣黎此刻的表情,只有身后传来的微不可察的重量。
她明白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宣黎不甘于此。
宣黎好似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一般,就这样抱着她,抱得很紧,很久。
久到容锦都感觉自己身上浸润了清浅的皂角香,宣黎才稍微松了手。
少年人开口,喉咙发涩,声音像是在努力平静,但又难以抑制地发抖,他说:“以后不要离开我那么远了,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在失去了一切后,还有人想要夺取他身边最后的陪伴。
容锦一颗心酸软得过分,明了少年的不安。她用猫爪轻轻地、有规律地拍着宣黎的手臂,告诉他,她还在。
前两天她还想着先回家看看,但事已至此,不如再等一等,不缺这点时间。
怀中的猫儿精神气很足,很有活力。宣黎被那句话激起来的可怖想象渐渐消退,稍微镇定了下来。这些年许多事情,许多细节在他的脑海里串联起来,合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宣黎单手抱着容锦,收拾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桌面,然后把支在书桌旁、已经被日光晒得热蓬蓬的小垫子拿到书桌上,放容锦在桌上坐着。
“你想知道吗?”宣黎眼皮微垂。好似已从愤怒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但眼角还留着细碎的红意。
小狸奴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轻“喵”一声。
她想告诉宣黎,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她想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不想一次又一次撕开他心底的伤疤。
宣黎大概懂了她的意思,摸了摸她的爪子,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缓缓启唇。
“方知启之前是我家的管家,很有能力,办事也稳妥。我家经商,没什么门第规矩,便没把他当下人看待。”
他扯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和容锦面对面说着话。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冷冷淡淡,仿若旁观者。
“出事是在四年前。那时候我爹要去南淮看一批货,很贵重,要他亲自去。因着祖母早听说那边景色好,想着一家人趁机出去游玩,就带着我,我娘,跟着爹一路走了。”
宣黎想到逝世已久的亲人,嘴唇有些发干,他喝了口水,看着自家猫儿的黑眼睛,继续说。
“走山道的时候,山贼出现了。我们明明带足了护卫,但不知为何,护卫齐齐晕倒。我爹为了保护我们,没了。”
容锦两爪并在一起,放在身前,安安静静蹲坐着听他说话。
宣黎叙述得不疾不徐,很平淡,却在容锦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被掳走后,我娘让山贼给方知启发信求救,望他带赎金,但没有回信。那伙人等了几天,等不下去了。”
宣黎眼前浮上了雾蒙蒙的回忆,他抚着额头,又喝了两口水。
容锦的目光随着他动,仿佛透过他看见了那些惨痛的过去。
“后来,几个跟着的下人没了,祖母和娘为了保护我,也没了。”
他的祖母,爹娘,临死之前还一直惦念着他。
宣黎没有讲那些细节,只是平铺直叙,叙述事实。但只言片语背后的故事,容锦不敢深想。
“那些人看我当时年纪小,想着不记事,可以卖个好价钱,就暂时没有处置。我偷偷用牙齿磨开了自己手上的粗绳,想去救他们。”
宣黎顿了顿,沉静地说:“可是他们都没了。”
遍地的尸体,而那些匪人有的饮酒,有的睡得正香。
容锦瞳孔骤然收缩。而宣黎眼神变得渺远,好像沉浸在过去的画面。
“接着我点了一把火。”
没有人防备一个富家长大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火光熊熊,焚尽了一切。有些人没死透,或者在火光里逃窜,他就上去补了两刀,身上浸满灰尘和血渍。
“后来官府把我带下了山,除了我,宣家此次出行的上下二十一口人,无一幸存。”
容锦重新跳到宣黎的怀中,想要拥抱宣黎,眼里却悄无声息盈了一汪眼泪。
宣黎轻轻捏着她的肉垫,在明媚的日光之下,一人一猫靠在一起,却有了种互相取暖之感。
“我一直没有想通,为什么那封信没有得到回应,方知启明明一直在沭水。”宣黎脸上浮现些许疑惑,仿佛真的在思考。
“那些匪人如此图钱,怎么会把勒索信送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