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凶不得的娇气包
宣黎收拾完毕，抬眼看到的就是小奶猫一双眼水润润地看着自己，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确实是极大的委屈。
紧接着，宣黎就看见她水润的眼睛蒙上雾气，开始细细弱弱地叫，眼周泛红，脸上有隐隐的泪痕。
她在哭。
但还是乖乖待在原地，没有乱跑。
真是个娇气包，凶也凶不得。
宣黎以为小猫被吓着了，又过去把她抱过来，哄问道：“你是因为不喜欢喝羊奶才打翻了碗，对吗？”
他本没指望一只小奶猫有什么回答，只是随口问问，却见容锦停下了呜呜咽咽的声音，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喵”了一声，仿佛在表示肯定。
泪痕还没干呢。
宣黎愣了愣，又问了一遍，容锦还是点点头加喵喵喵。
他让容锦端坐在自己腿上，认真看她，又问：“我说的话你都能听懂？”
但容锦一改之前的聪敏，歪了歪头，浑然一只无灵智的呆猫：“喵？”
糟糕，差点露馅了！
容锦还是无法这么快就适应自己猫的身份。她没时间伤心，开始思考怎么样让自己更像一只真正的猫。
万一被当成妖怪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该不会，她真的是妖怪吧。
来不及自我怀疑，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砸门声，转移了一人一猫的注意力。
“开门！开门！”粗恶的男声隔着破旧的木门传来，“宣家狗崽子呢，开门！”
宣黎听到这个声音，眼神寒了下来。方才对着容锦那一点温柔神色全然消失，神色阴郁。
他把小奶猫放下，轻轻嘘了一声，然后站起身走出去，关上屋门。
容锦眼前的变故一重接一重，愣了好些时候，才回过神。
宣家，莫非……救命恩人真的和宣召瑜有关系？
她飞快跑到门边推了推门，没推动，应该是被救命恩人闩上了。她左看右看，思索了一下，跑到靠窗像是书桌的地方，两三下就跳了上去。
猫的身体果真很轻盈。
容锦鬼鬼祟祟缩在窗边，从窗缝里看外面的动静。
大家闺秀的包袱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容锦急需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就见救命恩人打开大门，两个贼眉鼠眼一脸凶相的男人进了门。
其中一个体型壮硕点的一上来就给了救命恩人一脚：“狗娘养的，叫了这么久才开门？”
宣黎被踹了个窝心脚，闷哼着往后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
麻袍少年体型清瘦，因为营养不足，显得弱不禁风。挨了这一脚，面色一下子就有些苍白了。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仿佛习以为常。
“呜呜！”容锦看到这一幕瞳孔紧缩，双爪不停扒拉着窗棂，焦急地叫着，又不敢叫太大声，把人引来。
果然是两个坏蛋！
为什么要放坏蛋进院子啊啊啊！
容锦恨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旁边有些瘦小的男人留着两道鼠须，他看着不反抗的宣黎，笑了：“宣家小子，挺识相的，交钱吧。”
宣黎似乎对他们很熟悉了，咳了两声，从荷包里拿了十几文钱出来：“孝敬官爷。”
官爷？
这俩汉子普通老百姓打扮，居然是当差的吗？
壮汉对宣黎的臭脸没什么反应，嗤笑一声收下了那可怜的十几枚铜币。
容锦一下子就想到了话本里说的种种丑恶事，正义感浮上心头，越想越气，气坏了。她拨开窗户猛地往外跳，朝壮汉的方向奔去。
这个时候容锦不在意地上脏不脏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也许，她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啊！”壮汉面色扭曲地大喊，“哪来的畜生！”
一只体型幼小的小猫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出来，咬了他小腿一大口，钻心的疼痛。
变故突生，宣黎看见猫儿一瞬之间飞奔过来咬上李三的腿，仿佛是特地为他出气。
容锦狠命咬了一口，嘴里见了血腥味，就三两下借着院子里的柴火垛上了墙头。壮汉和瘦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抓捕的时候，就让容锦逃脱了。
然后他们眼睁睁看着容锦背过身，开始呸呸呸，紧接着干呕起来。
好臭啊呜呜。容锦在心里抹眼泪。
“……”
壮汉李三感觉自己的血被这只猫彻彻底底地嫌弃了。
他怒火停了一瞬间，然后血气上涌，猛地爆发了出来，双眼赤红，哼哧哼哧喘着气。
“操他奶奶的！”李三破口大骂，从柴火垛拎起一根半人高的柴就开始绕着墙头追打容锦。
可惜根本打不到。
容锦居高临下看着李三他们，还一边噗噗噗吐口水。
真的好臭的，裤腿都是咸的，呕呕。
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地结束。
李三打不到容锦，转身把凶恶的视线投向了宣黎。
“好小子。”他怒极反笑，“宣黎，你养的这个崽种？”
宣黎？
容锦从壮汉口中听见救命恩人的尊姓大名，傻了眼。
这可不就是那个被她退婚的状元郎宣召瑜之名？宣姓如此稀少，总不至于巧合成这样吧？难不成她不仅变成了猫，连原来的年岁都不在了？所以现在是哪一年？宣召瑜之前日子过得这样穷？宣召瑜以前不板着脸，还对她笑？
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思绪，让容锦都不知道自己该先思考哪个问题。即便是国公府大小姐，一时间也忍不住发出一些“喵喵喵”的粗鄙之语。
还好她现在说不了人话，教养嬷嬷也不在身边，要不铁定要被训诫。
容锦都有些无力了，她今天的“惊喜”真是一遭又一遭接连着到来。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想，就当一只猫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挺好的，现在脑袋都感觉要炸了。
宣黎眉眼微垂看着李三一瘸一拐拿着棍子朝他走来，一边有条不紊作揖解释：“官爷息怒，小的也不清楚这只猫从哪里跑出来的。”
说着他又翻了几下自己的荷包，加了一些钱，交给李三：“但这事发生在寒舍，这点小钱聊表心意，给官爷治伤。”
不卑不亢，十分周全。
容锦看着他又交出了几文钱，心疼死了。
她摒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只知道现在这个十三四岁、未取表字的宣黎情况非常不妙。
是她太过冲动。但是她不可能再有所行动，那几文钱就是教训。
跟这种坏蛋讲道理没用！容锦都在话本上看到过。
宣黎说不认识她应该是权宜之计，对他们一人一猫都有好处。容锦蹑手蹑脚躲到了屋檐的角落，静观其变。
但是李三并没有就此放过宣黎，他猛地推了一下宣黎，然后一把把宣黎的荷包给抢走了，倒出最后剩的一点钱。
这是不想给人留后路。
他转头喊瘦男人的名字：“赵贺，过来。”
赵贺“哎”了一声，忙跑过来，就见李三把木棍递给他。
李三一瘸一拐，眼神阴鸷：“把宣家小子腿给我打断。”
纯粹的仗势欺人。
容锦心里的愤怒与后悔交杂在一起，难以遏制。
没想到这人一出接着一出，不肯罢休。她只是想替宣黎出一口恶气，没想到却让他损失更多。
赵贺接过棍向宣黎走去，贼眉鼠眼的脸上隐约浮现了一丝歉疚，又很快消失。
他猛地朝宣黎的腿弯处一打，想迫使宣黎跪下来。
宣黎身体晃了晃，站定不动。
他眼皮微垂，双手作揖，恭恭敬敬对李三和赵贺说：“官爷饶命。”
紧接着，第二棍，第三棍，棍棒挥舞出猎猎的风声。
而宣黎跟个不知道痛的木头一样，不管赵贺怎么打，都只是闷哼一声，站直不动，配上一句：“官爷饶命。”
容锦在屋檐角落里看得眼睛发红，但是什么都不敢做，她现在的力量太小了。
她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
另一边的杖打声还在继续，但宣黎瘦弱的身躯始终站得笔直。
容锦双爪捂着脸，心里充满了悔恨。她的眼泪又掉下来，止也止不住。
这场单方面的施暴让容锦深深意识到，她确实不在国公府了。
宣黎本就破旧松垮的麻袍变得更加破旧，原本苍白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却不肯弯下自己的脊梁，不肯向强权势力下跪。
容锦眼泪大颗大颗掉落，眼周的毛毛都浸湿了。本来她这一身的泥污，现在看起来更是又丑又可怜。
赵贺有些不忍心了，停下了手，对李三讪讪笑着：“三爷，要不就这样吧，我看这小子命短，免得惹了一身骚。”
李三从怒火中稍稍平复了些。虽然不是很满意宣黎的态度，但也怕闹出人命，于是他假装慈悲地说：“行，我们走。”
两个人走远了，带着宣黎身上仅有的几十文钱。
宣黎僵直的身体晃了晃，咳嗽了两声，面色无悲无喜。
容锦连忙从房檐上顺着柴火垛跳下来，蹲坐在宣黎面前，抬头望着他。
小猫一个上午哭了两次，泪水濡湿了毛发，看上去惨兮兮的。
她伸出爪子，轻轻拍了拍宣黎的裤腿，内心充满歉疚。
对不起……都是她的错。
宣黎看见她来，轻轻叹了口气，转而露出了冰雪初融般浅浅的微笑。
他将小奶猫捞在怀里，向屋里走。而容锦这次没有挣脱他的怀抱。
虽然腿被人杖打，受了伤，步履缓慢。但宣黎仿佛自有一身不被折弯的傲骨，从容而优雅。
在有着明媚阳光的四月天中，这个麻袍少年的步态，自成一种风流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