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主教的宽容
蓝斯忒僵着脸。
槐桧瞥了他一眼，戏谑道：“亲人逝去的疤痕不是一两日就能恢复如初。你选择神官的这条路不论正与否，都没有绝对的光明与黑暗，身为鬼怪的我也是一样的道理。”
她沉重言道：“但唯独挚爱的家人不知全貌死在自己手上，很愧疚很自责很痛彻吧。那可是你一直以来想要复活家人的夙愿而成为神官，却得知他根本没有死去，而是变成了鬼，最后被你亲手杀死了的绝望现实，比失去信仰看不见前方的路一样窘迫。”
他苦笑一声，“这也算安慰人的话吗？”
透过光泽的亮线再也不见昔日脸上的光辉，清澈明亮的视线黯淡如同坠落的星星。
这些话语狠狠似刀扎在蓝斯忒心口上，原本缄默变得更加的沉默。
槐桧收回视线，不在他眼前流转，回到捆缚那帮神殿圣职者们的营帐内。
一抬眼，可见眼底积攒的怨念似要溢出来，好像只要松开禁锢，圣职者们下一秒就要活活把她弄死，大卸八块一样。
恨铁不成钢的视线里多少有她交过锋的“老朋友”。
都想要杀了她。
她冷笑。
不过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也不是随意抹杀不考虑今后的祸乱的结果。
放过他们一马，槐桧慢步走到山崖边缘，微风拂来，眼底掩盖住的杀意忽然安逸不少。果敢鬼对人生理性的杀戮是需要理性的。
凯斯跟在后面，问候：“主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指着山崖下的村庄，平静道：“在这里吹吹风再合适不过了。凯斯，看这灯火通家的平和之地，如果我摧毁了它岂不是一个罪名顶头的恶魔了，见不得人烟的温馨和美好。但猎杀人类一直是我们鬼生来就已经会做的事情了。你觉得我们这样做到底是正确的吗？”
凯斯奇怪的看了槐桧一眼，“主人为什么会这样想。如果不猎杀人类的话，人类也会杀死我们，摧毁掉属于我们鬼族的家园。遵循世道的规则，没有正确与否的结论。”
槐桧眼神飘忽了一会儿，心想也是，她不该可怜人类。
“那就，完全摧毁掉他们。”
凯斯回味一笑，拳头扣在右胸前，蹲膝，“明白。”
——
布里奇斯教堂一如既往准时敲醒大钟的警鸣。
来到周六祷告日，布里奇斯教堂相比往常多了二三倍的人数，这很常见，而那位常年不露身的罗吉尔主教破例的示众，他带回来一位碧眼男孩。
男孩浑身脏兮兮的，那一对碧绿湖水的眼睛尤为明亮夺目，见到修女一行人老是躲着视线，很怕生，罗吉尔主教身后也总缩着一个小身影。
修女第一眼深感不祥，提醒主教：“来历不明不要随便收养，虽然教堂是个神圣之地，但这孩子身上不见光点，容易生病的体质会招来邪祟，主教，将他送到好人家去吧。”
“你看到了？”主教话听一半，坚决自己的决定，“既然把他带到教堂，他也出不得这所大门了。”
“啊？”明显的皱眉，修女不解主教听不懂还是另有想法，千言万语在心头最后憋出一句话：“我知道了。”
“那些事我自然有考虑到，不用你为我操心，去做你的工作吧，莉莉娜。”
唤做“莉莉娜”的修女最后退下了。
不是掉以轻心，自是感受熟悉的敌人气息，那味道做梦都无法忘记，像目睹多场人生大戏的品悦者一样见识众多，变得乏味，挂着淡薄的脸庞，老友见面互相打起了招呼。
“以孩童身躯会见我，真是受宠若惊。”
一双碧眼似青蛇，美丽又危险，从乖乖的形象转变阴柔的模样，“咯咯”笑了几声，十二三岁的外貌说着老成话格外渗人，“罗吉尔主教，你勇气可嘉的令我欣赏，我也可以这么理解，你也已经做好充足准备才大为放心的见我一面，可不会心安理得就从教堂的大门踏出。”
他的确做足了准备，也猜测凭自己的身份骷髅巨兽不会轻易对他动手。
“像你这种没有闲置功夫的鬼找上我，我想一定另有企图，搞不好是你们鬼族的领头教你这么做的吧。他的名字，上次听到的时候拿着我的继承人‘戏弄’，估计那会儿许久没进食后槽牙都要磨断了吧，但不如意，他可以吃纯洁无垢的男幼童，无论他是鬼王还是什么，一旦碰了小主教就是跟教堂作对，我们绝不饶恕。”
对罗吉尔主教认真的神情斯诺摆了摆手，他从来不觉得鬼王大人冒犯了教堂的人会处于下势，自认为当年凭鬼王大人的实力吃掉一个男幼童不是难事，但他没有那么做，深信他有自己的判断。
“你觉得一个信仰神明的教堂，鬼族会惧怕它们包裹的神性不动手吗？”
似乎像是在警告他们一样。
罗吉尔主教倒是恳切回答了：“倘若是远古时期的我们，那时候的教堂经常围绕着神性的光环，众神的雕像如新雕的一样，信仰者众多，无论是始祖主教、修女、牧师和长老们，脸上不曾被邪祟侵占而失去光辉的生机，过去的大地，鬼族存在的一方犹如冰山一角。”
他肯定的道，“在那时候我会说，鬼族必会惧怕教堂的光芒。”
斯诺颇为认可他的话，但很遗憾的说：“不容置疑你是位很好的主教，但也仅次于此了。”
话闭，罗吉尔主教的身上出现花纹样式怪异的图案，像是某种禁忌的结界锁定了他，随而发散金色的光芒，这道光芒却如冰渊般寒冷，刺的他浑身颤栗。
“这、这是？”他含痛怀疑的凝视他，光明神神使之躯不会受到任何邪祟的侵染，他有自信不会被这帮恶鬼伤害，但是他似乎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
骷髅巨兽身后方缓缓走出一个少女模样的纤影，盯着她漠视的双眸，时隔久远的再会有些令罗吉尔主教恍惚。
他不由自主唤出她的小名：“阿桧。”
槐桧静静的凝视他，忽而绽开一抹微笑，微笑很快如同过去的泡影转瞬即逝，连同连结的羁绊被斩断。
这是最后相见的尊敬。
“是我，主教父亲。这也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她站在他的对立边，阳光几乎略过她的身影，她在暗，他在明。骷髅巨兽与槐桧站在同一方向，明知告诉罗吉尔，她是你憎恶的鬼怪，你的敌人。
悠久的场景历历在目，那名看起来不过十八十九模样的年轻女孩，下着雨，躺在教堂外的泥潭中宛若被抛弃的孩子，眼里却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凶狠与野心。
你起了善心，救了她一命。
只是怀着她没有受过温暖，接受她对所有人抱有怨恨的模样，想她本不应是这样，充当“父亲”的职责去引导她。然而时间久后，你发现她的本质便是如此。
或者说，是天生的坏孩子。
不过好在槐桧确实受了自己的影响变好了，只有这一点变化罗吉尔主教也满足了。
随着时间推移，槐桧逐渐长大，就在某一天，槐桧在教堂处留下了一张纸条给罗吉尔主教：
我该回家了。这几年谢谢你的陪伴。
这是忽然的道别。
罗吉尔主教忽而适应不了她的突然离开，但时间能够很快淡忘一个人，槐桧像是一片树叶停留此处又很快离开。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罗吉尔主教还是像以前那么看着她，“怪不得你和同龄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不太一样，也不怎么和那些人亲近。你是鬼，我根本改变不了你的本质。不过也罢，你并没有杀害他们。”
槐桧张了张口，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斯诺在一旁复杂的看着这对人鬼的关系，他警惕槐桧不要再跟他耗下去了，跟人类叙旧不像是她能够做的事情。
“槐桧，这可不是你。”
槐桧看了他一眼，继续听他说：“你不是最憎恶人类的吗。你现在开始心软了？”
她否定他的话，“不，我可没有。”
“那就动手杀了他，不要参杂私人的感情。你做得到的吧？”
槐桧斜睨他几眼，抽了抽嘴角，没有顺着斯诺的话，“当然，我做得到。不过他是你的目标，我可不想麻烦我的双手染上难闻的腥味。”
见斯诺似乎不领情，她再问了一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斯诺。”
他对上槐桧威严的视线，想了想，还是妥协了。
槐桧闭眸，迫使自己无法观望到这场落幕，听到那声熟悉的嗓音的鸣叫，心中忍不住震颤，好似划开了一道口子，从缝隙间流出鲜血。
结束了。
她转身离去，今后，再也感受不到那青年慈父的呼吸与心跳了。
即使没有一滴眼泪，为什么她的心却如此痛苦呢。
鬼王宫殿。
槐桧前来赴命，鬼王对此大为嘉奖，他很欣慰除去一个令他堪忧的光明主教是大功劳，他爽朗的大笑一声，拍了拍槐桧的左肩，“真不错。我知道斯诺有协助你，是你一个人的话我也可以完全相信，因为你的实力是公认毋庸置疑的。”
“谢赏识。”槐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什么滋味，她表现出的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如若往下看，她的手心紧攥在一起，微微颤抖。
很快，时间便会消磨殆尽那仅存的回忆，与她百年多的日子相较只是平添了一抹柔情。
不同的是，他教会了她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