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计谋的幕后主使
——这天于王城凯美利亚的大回廊上,有名行色匆忙的人。
他身穿质料上好的长袍,是位充满魔法师风貌的男人。他就是之前向艾莉西亚报告张绪清动向的宫廷魔导师。
谒见大厅进行的紧急召集结束后,他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那名身躯痩弱到仿佛会轻易折断的男人脚步十分轻快,那是犹如期待或某种无法压抑的喜悦致使他陷入满心雀跃的情绪,令他万分焦急。
「姆……?」
正当他情绪高昂地踏上归途时,男人不经意地在视角角落捕捉到某种画面,让他于大回廊正中间停下脚步。
接着,当他定神朝那边看过去——
「……舒文大人、萧筱。趁现在,快点。」
男人耳中听到某位少女耳熟的声音,他受声音引导移动视线时,发现位于演习场边缘,而且是在墙边,有蒂塔妮雅公主注意周围情况的同时,偷偷摸摸向勇者与他朋友的那位少女招手的身影。
待在这种地方却没在进行训练,实在相当启人疑窦。
当男子思索究竟是怎么回事时,晚一步抵达蒂塔妮雅所在处的李舒文询问她。
「真、真的没问题吗,蒂雅。我们应该不能擅自溜出王宫吧……」
李舒文坐立难安地询问蒂塔妮雅,从他那蹑手蹑脚怕被别人发现的举动,完全不见平时与骑士团长或宫廷魔导师对战时的潇洒英姿。
「没关系啦,舒文大人。反正没告诉任何人就溜出宫外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没关系,请全权交给我处理。我一定能帮你在启程前创造愉快回忆,虽然张绪清大人不能来很可惜就是了……」
蒂塔妮雅如是说,然后遗憾般地阖起双眼。
看来他们似乎打算偷溜出去。从异世界被召唤过来后就一直留在宫里,想必这是对感到拘束的勇者他们而言,公主出于温柔的判断吧。
当男人如此推测时,萧筱察觉男人的存在而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蒂、蒂雅,慢着……」
「怎么了,萧筱?那么慌张。」
「那、那个人,他……」
蒂塔妮雅并未马上察觉萧筱的呼喊是指谁,然而等萧筱指向男人时,她才总算发觉。
蒂塔妮雅在仰天大叹糟糕的李舒文身旁不安地游移视线。
「这是、那个……」
他们由于被宫里的人发现,而彻底失去冷静不知该如何是好。
平常的话,这种情况应该要去向他们谏言才对——虽是老调重弹,但现在男子的心情实在好到不行。
因此。
「哎呀,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是错觉吗?」
男子的视线从三人身上移开,他如此思忖,这次就放过他们。此为基于这项考量才发出的装傻声音,尽管三人并未瞬间理解,但最早察觉到的蒂塔妮雅即刻登上这出闹剧的舞台。
「就、就是啊。这是你的错觉,目前这个演习场没有任何人在。」
「就是说啊。从没有预定要训练的演习场,不应该听到公主殿下或勇者阁下的声音才对,想必是我的错觉吧。」
男子如是说,当他的视线往三人那边偷看后,只见蒂塔妮雅安心似的吐气。这点李舒文也一样,原本显而易见的动摇,现在也平静下来。
「那么,趁现在快走吧。」
「嗯、嗯,说得没错。走吧,李舒文同学。」
「非常感谢你。」
最后李舒文低头致意,接着三人使用强化魔法越过了演习场边的城墙。
公主与勇者等人如此参与这出闹剧的模样简直堪比小丑,这场面实属难得,相当有趣。
「呵、呵呵——哎呀,我真是的。」
宫廷魔导师男子回想起蒂塔妮雅他们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来,拜碰到好事之赐,一旦松懈下来就变得难以压抑情绪。
「呵呵呵。」
男子维持好心情再次疾行。
他心想身为荣耀的宫廷魔导师,实在由不得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因喜悦放声大笑。至少也得等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再高声欢呼。
男人终于进入视为他目的地所在的房间,奋力把门关紧。
那是他位于凯美利亚那一成不变的个人房间兼办公室,整理得井然有序且相当干净。
「怎么……」
但不知为何与平时不同,他至今从未闻过的薰香充满整间房间,恐怕是女仆在清扫过后点燃新的薰香,而且闻起来还是相当优质的好货。
「这样不是挺有品味的吗……」
尽管不知是谁的判断,但让男人的好心情更上一层楼,于是他决定晚点找个时间去向她们道谢。
——话说回来,这香味实在相当刺激情绪。不过闻一下就觉得情绪高昂,甚至到令人感到舒畅的程度。
没错,简直就像刚才的喜悦更加膨胀数倍般。
「呵、呵呵……」
受到魔性熏香的挑拨下,男人再也无法压抑一拥而上的激昂情绪。当他站到窗边时,名为忍耐的水坝于焉溃堤,从他的嘴里泉涌出充满喜悦的大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尔的小姑娘,这下知道厉害了吧!什么白炎啊!只不过是擅长耍点魔法的小姑娘就敢那样忘乎所以!在勇者和公主殿下的面前愚弄我就是这种下场!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错,男人之所以如此愉悦,是因为刚才仅召集宫廷魔导师参加的会议上,宣布免职艾莉西亚的消息。以前在招募教授勇者魔法的老师时,他被裴露梅妮雅抢走这个宝座,甚至饱受耻辱——虽然这些全是他擅自恼羞成怒,不过他当时许下的卑微愿望终于如愿以偿,这让男人止不住笑意。
当男人笑到氧气全部耗尽,他吸气后继续自言自语。
「——哼,没想到那位小姑娘竟然这么简单就被骗倒。难道她当真以为勇者那位半点骨气残渣都没有的朋友,会有危害国王陛下的气概吗?光凭简单的魔法跟我的片面之词,就如我所想地去加害那名小鬼……授予那名连判断状况都不会的小姑娘宫廷魔导师的高位,到底还是太早了吧。」
没错,从结果看来正如他所言,确实只能说还太早。艾莉西亚正是如此单纯,因此国王才会在谒见大厅下达这种裁决。
……国王表示,艾莉西亚打算激励不致力于参加战斗的张绪清,然而手段却用过头反倒对他造成伤害。但他所晓得的真相是,艾莉西亚并非去激励对方,而是被自己使用的幻惑魔法与谎言蒙骗,进而去诛杀没有任何力量的少年。
不过这男子实在过分多嘴,简直像有人强迫他在此非得把真相全盘托出似的。为何他如此热衷地独白,连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呵、呵,可是居然不是惩罚,而是免职宫廷魔导师。虽然我觉得多少给她点教训就好,但是国王的裁决还真严厉。他对多尔的小姑娘越器重,怒火自然也会越发旺盛。」
尽管如此,男人仍旧持续自言自语。
虽然对自己的行为抱持疑问,但与现在感受到的喜悦相比,那些只不过是枝微末节的问题,根本无伤大雅。因此——
「话说回来,那家伙在谒见大厅的脸色实在是啊!说到国王陛下当着全体宫廷魔导师面前宣布将她免职的时候,那失意仿徨的脸色——」
「说到脸色?」
「那简直是让人痛快至极的脸色!」
「哈哈哈,至极啊。那家伙确实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就是啊!不对,那家伙岂止有点而已,根本是得意忘形过头才对,不过现在都已经……呵、哈哈哈哈哈!」
「哎呀,你还真开心呢。」
「当然啦!你说这种事怎能不开心?毕竟我可是把那名得意忘形到连自己的立场都搞不清楚的多尔家小姑娘从宫廷魔导师的位子上踢下来啦!你明白吗?我的这份喜悦……啊?」
他的愉悦胜过任何情感,因此他才会像这样,和若无其事插嘴的声音持续对话。于是男人总算察觉到这奇妙状况,愕然地转过身。
——如此转身后,发现办公室配备的长椅上,一名身穿陌生黑衣的男子端坐于此。
接着那名黑衣男子翘着脚,嘴边浮现讽刺般的冷笑询问他。
「嗯?后续呢?你不是还有话想说吗?说啊?」
他的语气尽管随兴,却宛如从期盼话题后续的孩子转变成某种毒辣的事物般。然而他询问的意图,却表露出恶魔的意志。
从窗户射进的阳光最后总算驱散笼罩在黑衣男子周围的阴暗。
「你、你这家伙、是……?」
「好啦,别客气啊,魔法师。不——宫廷魔导师,席巴斯克朗尔。」
没错,这名男子正是——
「张、张绪清……?」
他将涌上脑海的名字吞吞吐吐地说出口后,用颤抖的手指向那名男子——张绪清面对席巴斯克朗尔站起身,像位演员般落落大方地一鞠躬。
「对了,初次见面,我们还是第一次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吧。」
「你……你是怎样?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我不过就很普通地开门进来,至于是什么时候嘛,大概比你进房间前稍微早一点吧?是啊,大概就是这样子。」
张绪清这番有点马虎的答复,让席巴斯回想起自己踏进房间时的事。
没错,就在他脚步轻快地打开房门时,尽管他一直仅看向前方而没留意房内细节,不过那张长椅应该确实有进入他的视线范围内才对。
没错,结果不论他如何思索,席巴斯终究没丝毫头绪。
「胡说,我进房间时根本没人……」
「没人在里面?想必你确实这么认为,毕竟这房间本身已经被我施加了看不见的术式,你当然不可能注意到我。」
「什……你、你说术式?难道说你会魔法……」
「是啊,我会用。好歹我也算是一介魔术师。我问你——」
——草药魔术,感觉很有效吧?
张绪清就像这样,对自己演出的喜剧成果在嘴角挂上一抹冷笑,告知席巴斯之所以莫名其妙变得多嘴的计谋。
——草药魔术,古代是受萨满巫师,也就是中世纪及近代被称为女巫的人所采用,是利用蕴藏于药草内的神秘而被分类为魔女术的咒术性魔术。
这种魔术是将药草的香气运用至魔术中,或者将药草本身当作护符使用的神秘,然而这次张绪清利用的是前者。这不过是为了让席巴斯落入圈套中的,微不足道的陷阱。
于是,张绪清像演戏般站起来问候过席巴斯后,朝墙边走过去。面对好似当成自己家,在别人房间昂首阔步的张绪清,席巴斯想起前阵子听过的话。
「你、你说你是魔法师?不、不对,我听说勇者阁下的世界没有魔法。」
「说得没错,在他们认知的世界确实如此。」
「勇者阁下认知的世界?」
「没错,不过这部分与你无关就是。」
这份仿佛从阴森黑暗中爬出的战栗,令席巴斯背脊发凉。
他心想这究竟怎么回事。
勇者既不晓得有魔法存在,看起来也不像明明知道却假装不会用的态度。他可是被这个世界和女神选中的勇者,是背负被喻为英雄宿命的男人。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是那位才华洋溢的勇者对魔法一窍不通,反倒是这名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年精通魔法……
——不对,因此艾莉西亚才会对张绪清想危害国王的事信以为真吗?
因为她原本就很清楚张绪清是名魔法师。
「————」
冷汗从席巴斯脸颊上滴落,他心想居然有这种事,心想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外。张绪清大肆享受席巴斯动摇的景象后,背靠着墙壁,冷漠地编织话语。
「话说还真是谢谢你啊,虽然大部分情况在我调查时就已经搞清楚了,但拜你所赐如今终于能掌握全部真相。我还真是为了帮你排遣积怨而被彻底拿来当作幌子利用了一番啊——对了,顺道一提,现在你再装作不知情也于事无补,关于这次事件大致的首谋者,国王陛下都已经清楚掌握了。」
「这、这是……」
张绪清毫不留情地以言语逼迫含糊其词的席巴斯。
「就是那个,在多尔设置的自动人偶上动手脚的也是你吧?」
「你、你在说什么——」
「我刚才应该已经说过,你想装作不知情也于事无补啰?制作那玩意儿的是你的师父,操作魔像也是你拿手好戏吧?你根本不可能不动手脚吧?」
「唔……」
也不晓得张绪清是从哪获得这些资讯,面对来势汹汹且流畅戳起自己痛处的张绪清,席巴斯无法组织反驳的话。
接着,张绪清耸肩后继续说道。
「真受不了,魔像突然朝我整个人杀过来,那确实是手段朴素却让人火大的找麻烦。不过最让我不爽的就是因为你那卑鄙的积怨把我营造成受害者这点——然后?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想拿我怎么办?」
「我倒是无所谓,这种事得由这起事件最大的受害者决定吧?你说呢?」
席巴斯充满警戒地询问时,不知为何张绪清却转向另一边问话。
「你到底在看哪边——」
问谁问题——或许他接着想这么讲,但在席巴斯问出口之前,张绪清面对的方向就有人在。办公室的大门敞开,接着在那扇门前出现的身影不是别人。
「艾、艾莉西亚多尔?」
在门前伫立的人,正是被席巴斯丑陋私怨陷害的年轻宫廷魔导师,艾莉西亚多尔。
她那俘虏全体见过她的男性、甚至连世间女性都能媚惑的冰冷美貌,因为对这名男子感到义愤填膺而扭曲,从她嘴里满溢酝酿愤怒的声音。
「……没想到全都是你的阴谋。」
听到艾莉西亚嘴里吐出充满憎恨的言词,席巴斯再次转向张绪清。
他转头的方向,当然有位对他冷嘲热讽的少年身影。
「——这位是特别来宾,这种发展相当体贴吧?」
「你这家伙……!」
席巴斯朝张绪清递送仿佛要射杀他的视线,却被艾莉西亚遮蔽。
「你最好老实点!基于肤浅的嫉妒陷害他人,像你这种人根本配不上宫廷魔导师的称号!赶紧到国王陛下跟前把你的阴谋全盘吐出吧!」
「唔!」
艾莉西亚勇猛地说完这番话后打算直接逮捕席巴斯,但是他却不打算让她得逞而跳过桌子,随即朝出口方向跑去。
「闪开!」
「呀啊?」
站在房门前张开双臂的艾莉西亚似乎没料到席巴斯会抵抗,她光躲避对方冲撞就已经竭尽全力。
等她回过神时,席巴斯早已跑到走廊。
「咦?啊?」
艾莉西亚为确认发生什么事而环视四周,张绪清则抱头指责。
「……喂喂,你在搞什么,被他逃掉啰?」
「非、非常抱歉,因为他稍微让我感到出其不意……」
「还出其不意,你是魔法师吧?魔法上哪去了?」
「啊……」
「我说你啊……」
艾莉西亚发出愚蠢的声音,张绪清不由得叹息。尽管张绪清想叫她不必在这种时候发挥迷糊女孩的特色,他甚至因愕然以至于哑口无言,但他仍旧即刻切换思考模式并展开行动。
「算了,要去追他啰。」
「好的。」
于是,张绪清与赞同他而追随在身后的艾莉西亚,朝席巴斯逃跑的方向追去。
他是因为手脚轻盈所以才能跑掉吗?尽管视野内遍寻不及他的身影,然而气息却无法隐藏。
接着艾莉西亚唐突地用有别于以往的温文尔雅态度,与并肩奔跑的张绪清搭话。
「那个……」
「怎么啦?」
「实在非常抱歉,张绪清阁下。虽然说我受他蒙骗,但还是给你添了天大麻烦……我替至今为止多次无礼举动向你道歉。」
「嗯?这样啊,我根本没在介意这些,关于你的举动也靠战斗解决了,而且本来就是暗地偷偷摸摸行动的我不对,你并没有犯下非得被我责备你的过失……嗯,就是那个啦,说到被骗这点我也一样,毕竟我也被那男人漂亮暗算了。」
「但是……」
即使张绪清说没关系她仍旧纠缠不休,或许是因为她为人正直的缘故,张绪清对这样的艾莉西亚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说道。
「我很抱歉,先前有不少事对你做得太过火了。」
「不、不会!张、张绪清阁下无须道歉!你不仅原谅我径自失控的行为,还特地帮我准备惩罚幕后黑手的机会,做到这个份上如果你还向我道歉,那我实在无地自容。」
「……」
张绪清对表露过度低姿态的艾莉西亚投以类似瞧见某种意外事物般的视线。望向张绪清那甚至能称为困惑的神情,艾莉西亚感到不可思议地问道。
「……怎么了?」
「不,看来我原本可能严重误会你。」
「误会……吗?」
「没事啦,真的是我不好,真的。」
「……?」
再度道歉的张绪清看向露出满脸不可思议神态的艾莉西亚,他思忖。没想到她居然是这种人,虽然原来就不觉得她是坏人,但如果是这种少女,即使是为封口而采取那种手段,还是觉得对她很不好意思,回想起来那不过是自己迁怒得太过火。张绪清针对此事重新向她道歉,随后暂时将注意力集中在席巴斯的气息上。
「——话说回来,那男人到底往哪里逃啦?」
「沿着这条路的话,恐怕是北楼吧。」
「……那里不是无路可逃吗?」
张绪清回想起北楼构造,确般认询问艾莉西亚,她颔首。
「是的,那里没有出口,硬要说有的话——」
「就是召唤我们的房间吗……唔呃。」
张绪清不知为何内心涌现不祥预感,他用疲惫至极的声音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