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黎明前的黄昏

    发生过白亚庭园一事的数日后，特拉斯国王阿玛狄沃斯路德特拉斯传唤艾莉西亚多尔至谒见大厅。

    传唤她的理由当然是关于勇者李舒文的魔法修行状况，国王打算直接询问身为勇者老师的她。

    尽管国王也从他人口中听过一些描述，然而论及那些报告内容尽是些「才能的集合体」、「魔法天才」、「世界最巅峰」等等抽象称赞。具体情况会如此模糊不清，原因是勇者的魔法技术异常高超所以才不晓得该如何描述。不过既然自己肩负送他上战场之人的责任，理应会想知道详情。

    于是身为勇者老师的艾莉西亚才会前来报告。只见她平静拨动纯白长袍，恭敬地在国王眼前下跪，并详细陈述勇者李舒文与萧筱的评价。

    据她所言，勇者李舒文的魔法才能是为超群绝伦，魔力量也达宫内宫廷魔导师十倍以上，尽管在术式与魔力的细微控制还保有显而易见的拙劣处，但是他对魔法的理解速度却快速到堪称异常。关于萧筱虽不及勇者李舒文的程度，却似乎同样拥有足以称为优异的能力。

    她对魔法的理解力与想象超越常人领域，甚至总是让人惊讶她怎么会产生那种恐怖的想法，不禁令人觉得她没能获得英杰召唤的加护实在可惜。

    「——报告就到此为止。李舒文阁下和萧筱阁下的魔法学习速度都让人瞠目结舌，想必他终将会成为能与诸国大魔导师匹敌的魔法师。」

    艾莉西亚在最后加上赞词后结束报告，国王忽然半开玩笑问道。

    「他有可能超越你的魔导能力吗？」

    「凭李舒文阁下的能力或许有可能。」

    「原来如此，那我姑且就放心了。既然李舒文阁下的魔法才华如此出众，想必我的担心也不过是杞人忧天。」

    「是的，我也相当震惊。接触魔法仅短短两周时间，竟然已经具备匹敌中级魔导师的实力，被世界选为勇者的人果真非等闲之辈。身为一名魔法师，请容我不禁表示羡慕。」

    艾莉西亚如此平静说道。由于她略微垂首导致脸庞朝下而无法判断表情，不过既然她都坦言羡慕了，想必是已经到嫉妒会表露在外程度。

    这也难怪，毕竟从这段话听来，勇者李舒文是以无法光凭异常这词来囊括的速度从她身上领悟魔法。

    「或许确实如此，不过如果没有这种程度的力量——」

    「诚如陛下所言，那将会无法打倒魔王。」

    「嗯。」

    国王为意见一致颔首，结束询问关于勇者的情况后，国王尽可能慰劳艾莉西亚，对她讲出自己的期待。

    「宫廷魔导师艾莉西亚多尔，详情我已知悉，距离李舒文阁下启程尚余三日，在此之前请务必尽你所能教授他。」

    「谨遵御令，那么我先告辞……」

    艾莉西亚恭敬接下国王的旨意，行礼后准备退出谒见大厅。

    然而批准的声音却没扬起。国王由于还有其他要事而再次开口。

    「——艾莉西亚，我还有其他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咦——是的，请尽管问。」

    「是关于那名少年，就是李舒文阁下的朋友张绪清阁下的事。」

    此刻，国王提及的，是勇者李舒文的朋友张绪清。

    没错，自从以前听过艾莉西亚的报告后，国王也对张绪清抱持与勇者李舒文同等程度的关心。尽管张绪清在城内使用魔法四处闲逛也是他在意的部分，不过他最忧心的是张绪清与知悉此事的艾莉西亚之间的冲突。

    自那件事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虽然国王只是想询问情况有没有变化，然而……

    「张、张绪清阁下吗……？」

    艾莉西亚像是因突然预料外的话题，以至于她脸庞犹疑毕现。尽管国王也并非不在意艾莉西亚那略微高了八度的语调，不过他仍旧询问这样的她有关张绪清的事。

    「没错，那名少年在那之后究竟如何行动？你也持续在监视他对吧？」

    「关、关于那件事……那个……」

    「艾莉西亚？」

    不过艾莉西亚不知为何不与国王四目相对，且似乎难以启齿般含糊其词，这和刚才她在谈论勇者时的感觉截然不同，简直丝毫不得要领。

    她的态度怎么看都很古怪，如果是平时的她既大方又凛然，身为经验尚浅的晚辈却不论面对何种情况与对手都不失冷静，总会以直截了当的姿态迎向对手，然而目前却丝毫不见她此般行事作风。

    「啊、唔……」

    「怎么了？难道说发生了什么事？」

    「不，那是、那个……」

    即使国王再次询问，艾莉西亚也只是如坐针毡般扭动身体且把话敷衍带过。国王随即察觉她似乎微微冒汗，于是再度用严厉态度质问。

    「回答我，艾莉西亚。你不讲话就无法延续话题，尽快一五一十禀告你在那之后的所见所为。」

    然而艾莉西亚没有回应这道质问，她的头低到额头仿佛贴到地板般。

    「陛、陛下！唯有这件事请网开一面！」

    「你的意思是你不肯对我说？」

    「……是的，请恕臣下如陛下所言无法明言。」

    「为何？」

    「关于这件事，全是我行事无方所致，恕我实在无法禀明陛下……」

    「呣……」

    艾莉西亚连续违背国王意愿的态度，让国王不禁低吟。

    她跪拜并顽固拒绝松口，这是她从未有过的顽强。

    不过为什么她想要拼命隐藏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呢？

    不对，不应该问为什么。既然在下令不准动手的眼下就引起问题的话，她当然不想说。随便开口只会让人摸清真相，然后因违反命令接受处罚当然也可想而知。

    换句话说，这沉默是想从惩处下自保吗？既然如此，接着该怎么做想必已经很明确。

    「……艾莉西亚，我应该已经说过不可不说。但是，从你的态度看来，似乎是你对张绪清阁下做了什么，是吗？」

    当国王以稍微强势的语气询问，艾莉西亚则化为宛如遇见天敌的小动物般，肩膀猛烈颤抖一下。

    看她那副模样，大概是畏惧面对接下来的命令和斥责吧。聪明如她，竟会无法预期事态会演变至此，实在令国王意外又遗憾，但是不管她再如何害怕，该承担的责任还是必须承担。

    首先得清楚掌握状况，再加上还必须下达命令。

    因此。

    「说吧，在考虑是否处罚你之前，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情况根本毫无进展。」

    「……求、求求您，陛下。请您、请您务必网开一面。」

    「你没有必要如此顽固，你会违反命令这点程度的事我早已料想到，你就死心，对我坦白吧。」

    「陛、陛下……」

    「你太啰唆了，裴露梅妮雅……？」

    ——待国王察觉时，平时总是态度威风凛凛的她眼角竟泛起泪光。

    说起来究竟有多久没看过她哭泣了呢。应该是当她还年幼，初次造访晚宴却意外跟她父亲多尔伯爵和母亲伯爵夫人走散后，为此东奔西窜时就没见过了吧。

    她的样子很奇怪。

    「……为什么不肯说？」

    「……」

    艾莉西亚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味垂首俯视。

    于是国王阿玛狄沃斯在这片沉默中开始思索。

    她为什么不愿意说，为什么她会如此顽强抗拒。尽管国王没能想出答案，但他总算心生一计而改变提问方式。

    「——艾莉西亚啊，现在开始我有话要问你。」

    「但是陛下……」

    「听我说，艾莉西亚。听好啰？如果我的问题正确，你就像现在这样以沉默代答。如果不是就摇头，这样行吗？」

    艾莉西亚对这道不容分说的命令没有反驳，只是保持沉默。

    接着国王一项项询问他自己所想到的问题。

    「这几天之间，你对张绪清阁下展开某种行动是吗？」

    「……」

    沉默，看来是猜对了，不过这也在预料范围内。

    「那么，那是口头警告吗？」

    这次艾莉西亚不同于刚才地摇头，这么说来。

    「难道你诉诸武力？」

    「……」

    结果又猜对。不过虽说是诉诸武力，如果只是想惩罚他，大概也只是稍微震慑对方的程度而已。

    艾莉西亚也是懂得明辨事理的人，尽管他心想应该不至于会发生这种事，不过……

    「当时你却伤到张绪清阁下。」

    伤到，虽然国王认为这说法多少会有点错误……

    然而艾莉西亚却在此时摇头，因此国王又想出另一道问题。

    「……慢着，你当时有伤害他的打算吗？」

    「……」

    国王对艾莉西亚的沉默一时语塞，这件事令国王为之震惊。并非因为艾莉西亚如字面表示去诉诸武力，而是即使艾莉西亚或多或少有想教训他的意思，但是连国内拥有魔法师最高地位的宫廷魔导师的实力，都无法对张绪清造成伤害。

    这事实又代表什么。

    这代表，那名遭到仅赐予一人的英杰召唤的加护嫌恶、缺乏女神与元素保障强悍的魔法师，能毫发无伤地讨伐人称白炎的她。

    国王听着自己咽下唾液的声音，一边下定决心询问她。

    「……那么我问你，艾莉西亚，你被打败了吗？」

    「……」

    沉默，因此代表肯定。已经无需怀疑，艾莉西亚只身违抗命令与张绪清针锋相对，结果却吃下惨痛的败仗。

    「……然后你当时被张绪清阁下抓住某种弱点。基于这点，你才会无法告诉我当时发生事，是这样没错吧？」

    「……」

    ……猜中了吗，艾莉西亚果然是因为弱点被人抓住才无法开口。

    也不管掌握她弱点的本人在此根本没有耳目能监视艾莉西亚，她仍旧顽强坚守张绪清的要求，这点让国王抱持疑问，但是——

    不论是艾莉西亚，还是对她下令的张绪清皆为位居魔导深渊之人。对于魔导仅一知半解的自己，想要推测出两人间交换过何等约定恐怕很困难。

    「……呜、呜。陛、陛下，真的万分抱歉……我不仅违抗命令，还只顾自保而对陛下不忠，我艾莉西亚无论怎样惩罚都甘愿接受……」

    「行了。想必你已经从张绪清阁下那边受到惩罚了吧，再惩罚你未免也太不近情理，所以我没什么好惩处你的。」

    「陛下……」

    艾莉西亚对自己的过失懊悔、流泪、沮丧到极点，她之所以如此消沉，对她来说与张绪清的战斗想必应该是受到莫大的冲击。

    既然如此，那她已经受过十足惩罚。既然事态演变成会令她如此憔悴的地步，她的高傲应该也早已化为泡影。

    国王的忧心少去一项。但是情况却不容乐观，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令人担忧的事浮出台面。

    「……艾莉西亚啊，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接下来打算召见张绪清到谒见大厅。」

    「陛下，召见张绪清阁下，所为何事……？」

    艾莉西亚抬起堆满困惑表情的脸，国王告诉她这道昭然若揭的答案。

    「这还用问吗，因为不能从你这里问出事实，所以我要直接问张绪清阁下。还有关于召唤的事，以及你的弱点也是，我势必得铲除与他之间的纠纷才行。」

    「万、万万不可啊，陛下！张绪清阁下可非等闲之辈——啊、喀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莉西亚大惊失色地提出异议的瞬间却引发变异。

    她突然当场高声惨叫，按住胸口显露痛苦神情。

    「——艾莉西亚？你怎么了？艾莉西亚！」

    国王因为事出突然而不禁起身，艾莉西亚所表现出的痛苦正是如此不寻常。

    不过让她在地上打滚的痛楚似乎没持续很久，艾莉西亚的惨叫迅速平复，她又像刚才那样垂首。

    「呼啊、呼啊……在陛下面前如此失态，实在万分抱……唔。」

    「到底怎么了？难道有什么病痛吗？」

    「不……」

    艾莉西亚提出否定的话。但是看她如此痛苦的模样，不可能没事。原本洋溢着才气的美丽容貌浮现豆大汗珠，脸蛋血色尽失，宛如死人般苍白。

    原因当然也可能是生病，不过他从没听说过她罹患疾病的传闻。

    国王重新回想情况，方才艾莉西亚按住胸口露出痛苦神情，那恐怕是心脏的痛楚。

    痛楚就发生在他们话说到一半，她对自己提出抗议，打算说出原本说不出口的，关于张绪清的事时。

    艾莉西亚刚才确实说过只顾自保之类的话。

    国王从这句话察觉到——

    「该不会，刚才的痛楚就是你的弱点吧……」

    「……」

    「是魔法吗？」

    「……」

    艾莉西亚没有回答。不对，想必是因为被人抓住弱点才无法回答。她那因俯首而仅能隐约看到的表情，仿佛置身于痛苦旋涡中。她的神情就好像在指责轻率的自己般，因后悔而扭曲。

    国王已经没什么话好继续问她。

    因此，他说道。

    「我懂了，艾莉西亚啊，全都交给我处理吧。」

    「陛下？」

    「我正如刚才所言，我会召见张绪清阁下来这里。」

    「但、但是！」

    「够了，责任全部由我承担，而你就——」

    于是在这番面谈后，国王阿玛狄沃斯派遣了使者，前去那名对魔法师施加诅咒的魔术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