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灵窍心府
微阳下乔木，远色隐青山。
浮长川穿行于密密匝匝的森林中，偶有一缕夕阳自缝隙洒落光束，落在奇石或树根上，绘成花纹。
四周满溢着他从未闻过的森林气味，忍不住深深吸气再吐出，体验清凉灌满全身的感觉，仿佛被染成了薄荷。
曲曲弯弯、枝叶渐疏，忽而眼前一空，但见山腰拥着一湖碧水出现在前方，滟滟清波、淡淡金光，驱赶夏日留下的余热。
湖岸边有一株老银杏，枝干虬曲离奇，映在湖中的影子好似一轮圆月圈住了乌篷船。
“就是这儿，跟我来！”小道童招呼着，领浮长川钻入那停靠在湖畔的小乌篷船内。
船内草席、油灯、锅炉等一应俱全，还有拨浪鼓、小木马、风铃等物件，俨然一个小家的模样。
“怎么样，不错吧？”惊秋高仰起头，刮着鼻子神气问道，浮长川咧嘴一笑：“很不错。”
小道童嘿嘿笑着，脱下鞋卷起裤腿，走到船尾坐下，小脚丫子浸入水中不住晃荡：“你来的真是时候，这云石山的黄昏最美。”
浮长川呆了一下，本想寻个僻静的地方内视己身，可一踏入这山林，腹部灼烧的感觉就减弱许多。
另一方面也不忍拂了惊秋的好意，遂落在惊秋肩上，视线自那纯澈的墨色瞳眸前移，落在湖面上。
湖明如镜，青山如洗。炽烈燃烧的霞光灿然四射、穿云过隙，铺满树梢、散在湖面，极其妖冶、极其妖媚。
浮长川怔怔看着，眸中浸满那湖光山色，不忍挪移。
“瞧见师傅炼丹的模样，你应当吓坏了吧？”忽而声起，浮长川回过神来，又听惊秋笑道：“我第一次见着时，整整吐了三天才缓过来。”
“不过别担心，看多就习惯。”他轻浅一笑：“若实在难受得紧，就跑来这儿静坐片刻，很快会没事的。”
浮长川微愣，虽然涉世未深，但从惊秋的言行中他也能察觉到，这地方于他而言意义非凡。
“你我才认识不到一天，真的可以？”
听得这疑惑，惊秋又是一笑：“难得有个小师弟陪我，有什么不可以？尽管来。”
稚嫩又充满善意的嗓音，令浮长川心头一暖，笑道：“那就谢谢师兄了！”
他不愿拜狗道人为师，但突然觉得有这么个温柔的小师兄，似乎也不赖。
闲聊间暮色浓了，可是夜还未降临。
浮长川望着渐暗的天色，问道：“师兄，你跟在那老道身旁多久了啊？”
“打我记事起，就已经跟在师傅身边。”惊秋平静说着：“算下来，也该有八年了。”
“八年？”浮长川微微一愣：“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逃跑吗？”
“逃？”惊秋浅笑着缓缓摇头：“我们逃不掉的。”
“是啊，逃去哪儿？”突然间一道浑厚的嗓音传入耳，惊得浮长川慌忙振翅飞到前头一瞧，却不知何时，惊秋手中竟捧着一蛸足小丹炉。
那丹炉瞥了眼小蜉蝣，道：“他是个弃婴，留下还能有口饭吃，逃出去只能被饿死。”
惊秋早已习惯这情境般，低头笑问：“鼎爷，你跟来了？”
鼎爷一蹦跃入湖水中，章鱼足扑腾起水花，兽口朝上游着，悠哉说道：“张癞子今儿不炼丹，爷就出来溜达下，顺带洗洗澡。”
此刻一弯新月升起，在湖面投下淡淡的银光，一尾尾泛着萤光的游鱼，在惊秋脚旁时聚时散，映衬那一坨‘仰泳’的铁块，诡异非常。
“那只小蜉蝣，别紧张别害怕，爷不吃虫子。”
兽口一张一合，令浮长川一愣怔，惊问道：“你怎知我在紧张？”
鼎爷不屑：“嗤，你的呼吸乱了。”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那般细微地呼吸，这一坨铁块怎能察觉到？’
未料鼎爷又是一笑，道：“此刻在惊疑，对吧？小蜉蝣，呼吸间可藏着许多情绪啊。”
情绪再度被道破，浮长川有些绷不住，翅膀用力扇动，正思考该怎么回应时，却听惊秋‘噗嗤’一声，说：
“鼎爷，你就别逗小师弟了！”
他说着伸手托起浮长川：“鼎爷的修为不逊于师傅，就咱们这些小心思，怎能瞒得住他？”
“可是……”浮长川仍在警惕，惊秋却是一笑，道：“放轻松，若鼎爷真想吃我们，挣扎也没用。”
“对，就是这么一回事！”兽口呲着水：“你啊多向惊秋学学，明白什么叫顺其自然。”
“这恐怕有些难。”浮长川不敢苟同：“若是顺其自然，那我此刻该是一颗虫卵。”
“嗯？”鼎爷一顿，蓦然大笑起来：“张癞子说得没错，你果然很有趣。”
八爪攀上船，他爬到惊秋肩上，正对着浮长川张开兽口：“本想由着你积攒灵炁、爆体而亡，但爷改主意了，还挺想尝尝你三年后的味道是何样？”
浮长川心下一沉：“什么意思？”
鼎爷不答，只是深深吸上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片刻啐了一口：“不成不成，完全摸不着门道。”
这喜怒无常的模样，令浮长川忍不住翻白眼，打断道：“究竟要说什么？！”
“莫急。”鼎爷咳嗽几声，一本正经道：“寻常炼气士啊，若想服炁锻体，必先默诵心诀、调息导引，至虚极、守静笃，方可达成。”
“偏生你这小小蜉蝣，也不知得了何般仙缘，竟可在呼吸之间，就引得天地灵炁入体，让爷好生羡慕！”
“只可惜你修行日短，不懂这灵炁入了体该炼，炼过后才可驱策。否则啊，这灵炁只会在体内越攒越多，直到爆体而亡。”
“啊？”浮长川瞪大眼睛，“这么重要的事，还莫急？！”
鼎爷咯咯笑着：“还差几口呼吸才爆，来得及。”
“来得及个屁！”浮长川赶忙敛翅凝息，着急问道：“我该怎么做？”
“三口。”鼎爷张着兽口一副瞧热闹的模样，等到他憋不住又呼吸了一口，才笑道：
“内视丹田，动念将灵炁捏成一颗球。”
浮长川翻了个白眼，无暇理会这不正经的铁块，忙屏气凝神、内视丹田，却见那湾灵泉差一寸就要将丹田填满。
他心下一沉，料想灵炁入体成了这湾灵泉，遂动念欲将这泉水捏成一颗球。
未料心念一动，泉水竟翻涌不息，激荡着似在反抗。浮长川见状不敢松懈，守神定心，一点一点推着那泉水凝聚成球。
争持中不知过了多久，眼瞧那一湾清水凝成只有拳头大小的水球，浮长川将将耗尽心神之际，突然听见轰天震的一声响！
水球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碧水席天卷地而来，洗刷着此间小小天地。
不多时碧水了无踪影，浮长川眼中所见，光景不断轮转！
广阔的天、疏淡的云，风一吹云朵散成桃花落满田野，薄薄地铺成一片粉红。转瞬粉红长成一望无际的麦穗，随风摇摆仿佛晃动的海浪，温和而柔软。
蓦然麦穗急速膨胀，咻~砰，一朵饱满的烟花在天空炸开，噼里啪啦不讲节奏地，无数烟花在天空炸开，将天空染成橘黄。
散落的花火随风变作纸鸢，与鲲鲸一起遨游在云上，空灵的声音响彻天穹，缓缓下潜穿过那一片又一片云，忽而化作一阵雨落下！
雨珠敲打清脆的绿叶，漫山遍野奏响琴曲。水洼边青蛙撑着荷叶听雨，夏虫蹦跳而过，一蹦变作群鸟飞往大海，朝圣般跟随无数鱼类朝海中央飞去。
翡翠海抹上一圈黑，仿佛睁开了一只眼，深眸凝视天空。鱼群汹涌而至，突然间一同跃出海面，鳞片闪动银光，骤然化作一条龙钻入海底。
世界在这一瞬间颠倒，银龙伴随龙吟声跃出海面，却化作一道闪电劈向大海！
咕噜噜海水开始沸腾，海底火山躁动不安，突然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炸成烟花，散落成流星划过夜空。
漫天流火中，忽有一颗星离了星群，带着碎金万点砸向浮长川，砰！
浮长川自黑暗中缓缓醒来，却见丹田内自成小天地，碧空如洗、绿草如茵，又见绿草中悬浮着一颗璀璨银核，正源源不断散发温热的气息。
他疑惑丛生，正欲一探究竟时，忽听鼎爷的声音传入脑海，不耐烦喊着：“开辟了灵窍心府，就抓紧醒来，没完了还！”
浮长川顿住，猛地一睁眼，却见眼前灰蒙蒙一片，似有一层壳罩住了自己。
他茫然若迷，只觉憋得慌，迫不及待想要戳破这层壳，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于是伸出了手……
手？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