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爸爸孟金路转身走了,原地又只留下佳儿一个人。佳儿觉得她今天特别点背,一个、两个、三个的,都对她失望。她觉得她的出生对孟爸爸而言是个错误,她觉得她的存在对孟家这个大家而言就是多余。她觉得她的感情世界空洞无比,她觉得她的人生寂静无声。她觉得她过得不如大春儿不如小雅,她也想绚烂恣意的做扑火飞蛾,能在别人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没人在乎她。佳儿很委屈,她提不起心气,她很沮丧。
回到家里,大雷姐夫抱着小云宝在客厅玩。鸡蛋煮好,孟妈妈林秀正在剥皮。盘里摆好薄薄黄瓜片,美姐正在切土豆片。垃圾桶里扔着有点蔫的土豆片、黄瓜片。一看就是给佳儿准备的。
按理说佳儿看了该觉得暖心的。可实际上佳儿觉得刺眼的很,心里有头猛兽一直在叫嚣她要真的心疼你,根本就不会甩你巴掌;他要真心疼你,不会看不见你的付出,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要坚强你要独立你要撕开他们的虚伪强壮自己的内心。
佳儿扭开脸,深呼吸两次压制住内心喧嚣,才转脸回来说:“别麻烦了,我累了想睡觉。妈、姐你们别折腾那些东西了。”
孟妈妈林秀手上剥鸡蛋,嘴里说:“那怎么行呢,你脸还肿着呢。”
“没事,过两天它自己就消下去了。这两天我戴口罩,没人看得到。”佳儿故作轻松说。
别人不在乎脸,没事。但视美貌如生命的佳儿不着急消去脸上红肿,这显然是不正常。大雷姐夫抱着孩子看过来。孟妈妈林秀担心看着佳儿。美姐抬头,说:“佳儿,我……”
佳儿赶紧再放软姿态微笑接口:“没事,真的过两天就能消下去,你们别一个个都瞅着我。”内里却沸反盈天,美姐又不是小孩子,她是打了我,可那一巴掌真没用多少劲,你们别小题大做行不?我现在有问题,我现在看什么都是负面,我已经在尽量控制。所以你们聪明些,别再逼我,别表现关心我对我好,我不需要。
孟妈妈林秀不理解佳儿,还坚持说:“都弄出来了,你敷敷脸,那肿不是能消得快吗?”
“可我真累了,我真不想弄。你们看着用吧,我先去睡了。”佳儿的语气有些生硬了,把她内心真正所想漏了些出来。怎么形容佳儿那时的心态呢?觉得丢人,就想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她不想让他们看见、他们也不要和她说话,即便他们是出于好心。给她点时间,容她缓过那个沮丧劲,调整好心态。不用多长时间,一晚上就好。
孟妈妈林秀理解了佳儿又没完全理解,端着盘子过来,说:“那你拿你屋里……”
佳儿脸上现出不耐烦,语气凌厉起来:“我说了不用不用,干嘛非逼我用呢?”
“这不是看你脸肿着,我们才费劲给你弄。都是为了你好,你叫什么叫?”孟妈妈林秀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气也不顺了。
换平时,佳儿不会在意妈妈林秀的斥责。但今晚这一刻,正处于逆反心态的佳儿受不了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实际强迫她做这做那的人,她受够了被指挥!所幸理智还在,佳儿还知道她自己承受不住伤害妈妈林秀的反噬,所以极力压着心里那一阵又一阵烦躁,尽量平静说话的同时拉开了距离感:“妈,我真的不想敷,我是真的累。麻烦你们了,您受累了,能不能先让我去睡?”
大雷姐夫插话进来:“妈,佳儿守一天了,就让她先睡,睡醒了敷脸也不迟。”
孟妈妈林秀迟疑。
佳儿赶紧转身迈步。她不想再对着自己家人做出格的事,说出格的话,毕竟她已经挨了一巴掌。她只求家人们看在她小心退让的份上,别再拿为她好考验她。踩过了那个点,情绪失控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孟妈妈林秀眼里现出忧愁,她觉得佳儿是记恨美姐打她,也记恨她这当妈的在这事上没个公平态度。可问题是怎么公平呢,让佳儿打回去?那不闹呢吗。她想让美姐、佳儿心平气和坐下来,把事说开。偏偏佳儿不愿意,要溜回屋里生闷气。那一个人在屋里没事干,不定怎么钻牛角尖呢!孟妈妈林秀决定给佳儿找个事做。于是她拉住佳儿,想让佳儿拿走鸡蛋,硬邦邦说:“睡不着你就用鸡蛋在脸上滚滚,不愿意滚,等半夜醒了吃了顶饿。”
佳儿自己能感觉到她的脸阴沉下来了,她只能尽最大努力压平声音里的暴戾情绪,说:“我真不吃。”
美姐上前来,拉妈妈林秀后退一步。
这时孟爸爸孟金路出来给孟妈妈林秀一句:“你看不见她拉长的那个脸吗?一家子上赶着伺候她她还不耐烦!你还惯,非得等她当场给你翻脸,你才知道你惯出一祸害!”
知道什么叫点炸药桶吗?孟爸爸孟金路那话就是。佳儿不是六七岁任他打骂管教的小孩了,自认努力上进还搏出一定知名度的她,怎么可能忍受祸害这个词!
长久以来的积怨瞬间爆发,佳儿抽出妈妈林秀手里的盘子照着爸爸孟金路身前的地板就扔了过去,火气十足说:“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你就喜欢儿子你就喜欢春儿,那你管你哥要去啊!我是祸害,那你到是管了你宝贝侄子别找我这祸害借钱啊。借一次又一次从来不还,我还没说啥,你大哥、大嫂倒偷偷问我是不是有借春儿的钱没还?我就没见过这种掉进钱眼里的人!还我祸害,春儿到底是被谁祸害死的你不知道?你们一家子不把儿子当人,还非要儿子的才是祸害!”
孟爸爸孟金路脸涨得通红,手指着佳儿,大声吼:“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佳儿针锋相对毫不示弱:“滚就滚,你从来就没看得起我,我也不稀罕和你住一起!”
晋江的到来,让佳儿挺尴尬的。毕竟她正在豪气说滚就滚,一副要和爸爸恩断义绝的样子。毕竟她刚把爸爸那一家给挖苦一通,让爸爸这个泰山老丈人在第一次登门的女婿晋江面前尽失颜面。这当口要表现相亲相爱一家人父慈女孝,违和的很。尊都被丢到太平洋,那更是挽不回来。佳儿只能绝口不提家里事,生硬问晋江:“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早知道你今天能到,昨天我就等你了。”
晋江微咳两下没搭佳儿话茬,先和客厅里岳父母美姐大雷姐夫打过招呼,才看着佳儿平淡说:“我买了点东西在车里,你和我去拿吧。”
美姐和大雷姐夫客气问用不用帮忙。晋江柔和了语气回话:“不用,我和佳儿就行。”
到车边,晋江助理正在后备箱归拢东西。晋江说不用细细收拾,直接拿下来放路边就成。等大包小包放地上,晋江就让助理开车去县城住酒店。佳儿弯腰要拎礼盒。晋江开口说:“等会再拿,先说怎么回事值当你们那样吵。”
佳儿的暴戾情绪在和爸爸孟金路的互怼中发泄完了,经深秋晚间的冷风一吹,她的头脑更是清醒。
“为什么吵?因为春儿的意外去世,因为大伯大伯娘的算计甩锅,因为我爸爸的一口一个男孩。还因为我爸爸把他自己的二胡压衣柜底不说,他还看不上我学声乐,他都不会拿正常眼光看我唱歌,他希望我跟着姐姐走。在我高中跟不上时,他眼里的失望一次比一次明显。我学声乐,他不是支持,他是彻底绝望,直接说我自甘堕落,说我烂泥扶不上墙。我那时候隐约知道学声乐的不好找工作,但我还不能把学声乐和我未来工作挂钩,我是把学声乐和考大学挂钩。只要考上大学,那烂泥就是上墙了,我爸爸就得认可我。”佳儿轻声说。
晋江没开口。过一会儿,佳儿话音更淡:“考上大学以后直到现在,我和别人谈什么都行,但高中三年我从不和人提,高中三年的老师同学没一个保持联系,我没办法平静看待那三年,我讨厌我爸爸。可我高中到大学毕业那七年,又是家里经济状况最差的七年,也是我爸爸我妈妈狼狈支应仓促变老的七年。我越讨厌他,我就越没办法正视我自己。大学毕业后前两年我赚不到钱,打电话听到爸爸最多的话是‘你非选这么个专业,现在后悔了吧’。后来情况慢慢好转,我忙了电话打得少回家次数也少,日子慢慢往温情里过,一点点掩盖我爸失望表情、刻薄话语在我心里的痕迹。”
昂起头,佳儿看着东边偏南一点的闪亮猎户座,长出口气接着说:“我不觉得我是我爸爸的孩子,我觉得我是他手下失败的工艺品。扔吧,血缘关系在那儿不能扔。小心爱护吧,对声乐专业就业状况的惶恐,导致他也爱不下去。亲不得又远不了,疏离感便一直存在。没有事的情况下,我也就回老家才会提前打电话。对比我姐三不五时的和他们打电话通视频,从情感赡养方面说,我也不是合格的女儿。所以呢,遇到合适的时机劲爆话题,互有怨怪的父女俩吵架,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