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祥瑞

    卢赞安进门就看见大兴茂面色沉肃坐在御案前，卿云公主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头戴赤金多宝莲花冠，耳朵上是拇指大的东珠耳坠，身上穿着宝蓝色联珠飞狮纹的织锦袍，底下隐隐露出玉色罗裙的边来，此刻背脊挺直看着自己笑。

    多年后，卢赞安还记得那个笑，渤海的冬日冷的刺骨，她是刺骨之上开出的玫瑰花。

    卢赞安对着两位行了礼，大兴茂给他赐了座，在卿云对面。

    “承蒙渤海王如此厚待，某在上京盘桓数月，竟丝毫不觉身在外邦，可见渤海历代先王精于教化子民，勤于政事，才得此清平盛世！”卢赞安一贯如此，说事情之前先来一堆可有可无的场面话。

    大兴茂都想好词互相吹捧了，卿云发话了“有话直说不好么？你这话明明离题万里，等你铺垫铺垫再铺垫说到正题差不多该吃午食了，王兄爱面子一定会留你，你是不是在驿馆一个人吃饭没趣，才找我王兄一道吃饭啊？”

    这下，大兴茂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这种场合大家都是这样的，先寒暄半个时辰，东拉西扯半个时辰，到要吃饭了提两句是而非跟正事似有点关系的话。

    正事都是在饭桌上谈的，卿云说的好像人家专门蹭御膳一样，就算人家真的没出息到这个地步，也不该说的这么直白啊！

    大兴茂面上无光，不是很想收拾这个尴尬的局面。

    卢赞安倒是笑的人畜无害“是有些无趣，不及昨日公主六幺舞相伴时惬意！”

    提到昨天，卿云来了兴趣“你要是解了我现在这个困境，以后天天给你跳都成，你说说，我嫁人这事真就那么重要么？”

    卢赞安看了看大兴茂，大兴茂从御案上拿起金永勋的信递过去，卢赞安恭敬接过，片刻之后他把信又呈给大兴茂，才开口道“如今的形势，不杀高云阳等于示弱于新罗，公然让新罗插手了渤海内政，不利于稳定政局，执意要杀倒是足够强硬了，就是新罗王不会放弃这样一个绝好的出兵时机，他早就想扩张领土，正值渤海战后国力空虚，现在还有现成的理由。渤海王的做法倒是一举数得，将公主嫁到大历，争取大历的支持，给新罗压力，这样新罗一定会将高云阳送回来，而且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渤海南边边境安稳，北方黑水也已经臣服，不出十年，渤海一定兴旺，十年后，公主若嫁的好，也该站稳脚跟，帮扶渤海了。”

    大兴茂知道自己那点盘算瞒不过卢赞安，也不避讳“正是如此打算的，就是卿云看不上这几位郎君，大历看重门第，卿云身份尴尬，这已经是我叔父能找到的最好的几位了。”

    卿云扭头插嘴道“我就只有一个要求，长得好看就成，我们叔父年轻时好歹也算一表人才，怎么给我挑的全是奇形怪状的？”又正对着卢赞安道“不求都像你一样若玉山之将倾，冽冽青松之姿，起码五官端正吧，我又不是不愿意嫁，我只是想以后有孩子了不至于带不出门。”

    大兴茂听得无语至极“终身大事，怎么能只看外貌这一项，你也听卢使臣的话了，渤海经不起什么风浪了，如今把你嫁出去是上上之选，云奴，看在阿兄待你还算尽心的份上，挑一个吧！”

    卿云扭过头不说话，脸上的不情愿显而易见，海王也是挑嘴的。

    卢赞安笑道“这有何难，卿云公主姿容淑丽，品性淳良，渤海王若放心的下，由在下为她保一桩好媒！”

    大兴茂心说终于来了，我舍出去那么多好处，该是你投桃报李的时候了，嘴上推辞道“这如何使得，使臣公务繁忙，怎可为这点小事烦心！”

    卢赞安道“相传卿云公主降生之时，红云遍布天际，室内香气馥郁，贵国大国师才给她起了卿云的名字，这等祥瑞之人若肯嫁入大历，想必圣天子也是乐见其成的。若祥瑞之名世人皆知，那就不必担心没有人上门求娶了，到时候什么青年俊彦没有？卿云公主大可放心。”

    卿云心说，高嘉禾才说要镀金，就有人来给她镀了，但有一事不明就里“你怎么知道的？这事现在渤海国内记得的也没多少人了吧，毕竟当时父王只通知各州县王长女降生，并没有说我生有异象啊。”

    大兴茂有些心虚，挠了挠头，偷偷给卢赞安递眼色。

    卢赞安一本正经道“前几日，我前往兴隆寺上香，与上师清谈，上师提到的。上师特意提到公主佛缘深厚，不知什么时候清修去！”

    卿云这下明白了，就是自己那个碎嘴子王兄，自己只在王兄面前提过要去清修。王兄幼时多病，舍了许多香油钱也不见效，后来是兴隆寺的大和尚给他开了方子才渐渐好转，就做了大和尚的记名弟子。兴隆寺能长盛不衰，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几日前，她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呢，怎么王兄就把此事透漏出去了呢？

    卿云再一联想最近的事，恍然大悟“王兄，你这是设了圈套让我钻呢！当我是熊瞎子了是吧，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就为了让卢使臣将我的祥瑞之名传到长安去，什么歪眼斜嘴的画卷也是假的吧，故意让我生气，卢使臣也是你故意叫来说合的吧，甚至你在接到金永勋的信之前就开始布局了，只是没想到，昨天我会突然闯进去，但这刚好遂了你的意，让我看到渤海内忧外患，毫无怨言嫁出去！”

    卿云现在重新审视大兴茂，这剑眉星目的硬朗男子竟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他的长相实在太正气凛然了，谁能想到啊！

    卢赞安咳了一声“昨天你突然闯进房间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是你王兄特意安排你在那里吃饭，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卿云懒得想了，脑子不够用了。

    “你王兄原本的打算应该是你不小心碰见了金永勋跟我碰面，躲在暗处看清我们的交易然后气冲冲回到宫里跟他告状，然后他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告诉你现在渤海处境艰难，需要你的时候到了，你就会顺理成章答应嫁人，接下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卢赞安虽然也被利用了，但他不得不承认大兴茂确实是心思缜密。

    大兴茂眼看卢赞安把自己的计划猜的七七八八，也就不做伪装了“事情就是这样，卿云你要知道，王兄算计你却不会害你性命，别人算计你可是敲骨吸髓的。昨天的事，若不是我提前安排，你可能真要被金永勋掳走了。”

    卿云还想说话，突然肚子叽里咕噜叫起来“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饿了要吃饭，你告诉郑尚宫，中午我还要吃羊肉暖锅，多放些胡椒，还要糖蒸酥酪，多放些果干，喝的要紫苏引子，多放紫苏，心里有火气要发散一下！剩下的让她看着做吧，主食要吃五花汤饼，不要甜馅子。”

    卢赞安听了，又快憋不住笑了，自己兄长的算计明明白白告诉她，还是不跟自己兄长反目，反倒要起吃的来了。

    看来，渤海王室还有那么点人味儿。

    有点意思了，就是不知道以后利益相悖时，会不会哭的更惨烈一些，想到美人满脸的泪珠，昨天那点渴意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