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宋朝得救了
过了几天，金主完颜亮率大军从扬州扎营瓜洲渡，掳掠民间舟船，准备渡江。一座座营帐，绵绵亘亘，茫无边际，鼓角嘹亮，刁斗齐鸣，瓜洲渡口不时有被掳掠得来的小舟，三三两两，缘岸而行。船上金兵尽是在采石吃了败仗吓破了胆的，悬着颗心勉强上船操练，东倒西歪，愁眉苦脸，望着南岸宋军严整的营垒兴叹，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但求不要在这里遇着宋军厉害的战舰。
虞允文检查战舰都已修理试航完毕,兵员业已配齐，时已十一月二十五日，正是冬至一阳生,似是小阳春的天气,忽然刮起了东南风，呼啦呼啦地拂着舰船上的军旗直指向北岸。允文大喜，决定上舰出江，向北岸进击。于是下令出动海鳅大舰二十艘，扬帆升旗，弓箭手与民兵水手俱各就位，舰中岸上同时战鼓隆隆，大宋舰队威武煊赫地出发了。允文兜鍪金甲，率同统制官盛新、贾仲和乘了第一艘战舰，乘风破浪，向北岸进发。舰中水兵踏动车轮，船行如飞,直趋瓜洲。将近岸边，二十艘战舰一字儿排开，战鼓擂得震天般响，弓箭手拉开克敌神臂弓，只待命令。允文昂首挺胸,挂着佩剑，兀立船头,威风凛凛,英气勃勃。他那乌黑敏锐的双眼全神贯注北岸金军营垒,胸中燃着报国雪耻的火焰,一挥剑，弓箭手万箭齐发，飕飕地射往岸上金军营前成群的猛安、谋克和士兵身上。金军不曾防备，霎那间，已有许多人中箭倒地。金兵呼叫着:“宋军杀来了，宋军杀来了!”返身便向后逃躲。等金军先锋耶律元宜调来弓弩手，准备向宋舰放箭时，允文已命战舰返航，飞快地环绕金山岛和焦山岛航行，倏忽隐入岛后,转眼又从岛后飞驶出来。水兵们踏动战舰车轮，再度驶向北岸。这时金军已将临江营帐撤去一排，瓜洲渡口的小舟都已遁回南运河中，弓弩手齐整整地张弓挽弦，如临大敌，看到宋舰来了，乱箭齐发。可是弓弦不如宋军，箭都落入江中。允文沉着地让战舰再逼近些，方才下令放箭。一支支箭镞直射穿了那些弓弩手的心窝，耶律元宜大惊,转身便走。金兵一声呐喊，都向后退缩了。如此放了几排箭，宋舰又飞快地返航，再绕金山岛航行。然后又一次地飞驶向北岸瓜洲渡口。
贾仲和怕伤了允文，劝道:“督师,谨防金军发箭，战舰不要太逼近了。”
允文慨然道:
“大丈夫处天地之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但能挽国家于垂亡，虽死无恨，万一我中箭而亡，尔等当继续带领战舰冲击敌军，万勿退却。”
盛新、贾仲和奋然应道:
“督师放心,我等也当一死以报国。”
允文瞅着岸上金营，脑中想起了国家三十多年来对金国的深仇大恨，想起了今年正旦他在金国殿廷上宣读国书时蒙受的羞辱。“毁灭他们，打败他们!”他命令战舰一次又一次地向北岸冲击，炫耀宋国水军的威力!如此再三再四，南岸宋军扬眉吐气，欢声雷动，北岸金军看得目瞪口呆，心慌意乱。这样厉害的舟师，怎样抵敌得过李通暗暗叫苦，后悔不该撺掇皇帝伐宋，铸成了大错。
耶律元宜心中惊慌,忧虑皇帝这次可能会派他带兵渡江，那就没命了。奔睹和蒲鲁浑幸灾乐祸地相视而笑，并且遣人去把皇帝请来，看他怎么办。完颜亮策马来到江边，见那宋军战舰还在江上耀武扬威。那第一艘船上站着的不正是虞允文吗这个死对头又到镇江来了,完颜亮心里冰凉了。再看那宋舰行驶如箭一般，金兵刚要拉弓施箭，他们已掉转船头，转眼又绕到金山背后去了。再一眨眼,又往江心驶来,直冲瓜洲。原来允文望见北岸张着黄绢伞盖,下面是金主骑在马上，便命水手再向完颜亮示威。金主气炸了肺，髭须怒张，脸色铁青，断喝道:
“放箭!”
宋舰却早已掉头返航，箭都落到江中去了。忽然间，宋舰又掉转头来，向岸上猛烈放箭，有几支箭竟然落到了完颜亮的靴旁。完颜亮变色了，不由得也暗暗吃惊。猛安唐括乌野在旁边发牢骚道:
“陛下，南军有了防备，战舰又大又快，弓箭又厉害,渡不成江了。采石比这里江面窄多了，尚且吃了败仗，我看还是收兵回去吧。”
完颜亮大怒，喝道:
“宋军的战船不过是纸糊的一般，有什么可怕的!”
他拔出佩刀，踏上一步，血红的眼睛瞅着唐括乌野，举起佩刀,眼看便要劈将下来。这个鲁莽的汉子,皇帝常常戏要他，不料今天真要杀他了，没奈何，只得跪下求饶,奔睹、良弼和耶律元宜也为他求情。完颜亮怒气冲冲地用刀尖指着乌野的鼻子说道:
“你这个傻瓜,惑乱军心,罪该处死!姑念你从军多年,饶你一死，拖下去打五十军棍。以后不得再胡言乱语。”
杖责完毕，完颜亮怒气未息，棱棱的三角眼凶狠地扫视一下周围将帅，手按佩刀，严厉地命令道:
“骁骑高增煽动同伙逃亡,朕已把他斩成几十块。今后军士但凡有逃亡的，杀他的领队，部将逃亡的，杀他的主帅，决不宽赦。朕决意明日一早渡江。阿邻负伤了，由先锋耶律元宜率领舟师进攻。登岸后，奔睹指挥左路军马陆续过江，然后分兵两路，一路包抄建康、采石，一路奔袭临安，捉拿赵构。谁若作战不力，休想活了回去。”
说罢，又向众将威严地横扫一眼,恼怒地转身策马走了。奔睹和蒲鲁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各自散了。耶律元宜呆若木鸡地兀立在江边，望着大江出神，想象着明天被迫渡江，船毁人亡的悲惨结局。心想:“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吗”他抚摸着刀鞘，沉吟了一会，忽然眼露凶光，有了主意。于是抿嘴冷笑一下，转身纵马回进军营。
完颜亮懊丧愤懑地回到御营，拔出佩刀，疯狂地一阵乱砍。砍倒了营帐外几棵皂荚树,砍倒了一根旗杆。一面黄龙旗甩在地上，他愤怒地用脚践踏它。进了营帐，刀锋过处，又伤了一名侍卫，一名侍婢。还是元妃大胆地奔上来，夺去了他手中的刀,把他按倒在座椅上。完颜亮一阵痉挛,忽然俯首捧头，放声痛哭起来。元妃挥了挥手，把侍卫男女都赶了出去。过了好半晌，完颜亮才抬起泪眼，怒骂道:
“是李通误了朕，怂恿朕南征伐宋!现在进退两难,非杀
了这混蛋不可。”
说罢，拾起佩刀，又要冲出帐去。元妃慌忙抱住他，恳求道:
“陛下，今天你累了，明天再说吧。李通也是有功之臣啊!”
完颜亮恨恨地扔下刀，抱住元妃亲了又亲，流泪道:
“爱妃，众叛亲离，朕活不成了。乌禄在北方造了反,捣朕的老巢。宋军阻断了大江，军马过不去。奔睹、蒲鲁浑、耶律元宜那班老油子都靠不住，刚才他们眼中都露出骇怕宋军的神色,朕知道他们都怀了鬼胎。连唐括乌野那傻瓜都敢公然要朕收兵回去。刚才朕下了命令，要他们明日渡江，可是他们怕死，一个个面有难色。明日若是渡不成江，叫朕怎么办 爱妃，朕想学西楚霸王，自刎在这江边吧。死后，你给朕立个庙祠，题个匾额，名叫‘大金天子之祠’。”
说罢又伏在元妃怀中，呜呜地哭了。元妃流着泪爱抚地劝慰了他一会，说道:
“陛下，不要忧伤，还是饮酒解愁吧!”
完颜亮一跃而起，说道:
“好，快，快拿酒来，一醉方休!”
次日黎明，耶律元宜和他的儿子、骁骑副都指挥使耶律旺祥，还有武胜军总管徒单守素、猛安唐括乌野等人，率领数百名军士袭击金主御营。完颜亮听到帐外哄乱,人声嘈杂，以为宋军突然攻过来了，慌忙和元妃穿衣起床。不料箭己射进帐中。他取过箭来观看，不禁愕然惊异道:
“奇怪，是我们自己的箭，难道他们反了”
他取过佩刀，便要闯出营帐去弹压。可是一瞬间，又有十几支箭乱纷纷地射了进来。元妃被射死,完颜亮中箭跌倒。唐括乌野等一拥而入，绞死了完颜亮，李通也被耶律元宜杀了。奔睹和蒲鲁浑等暗暗称快，出来收拾残局，决定班师议和。
十二月初一日,大宋中书舍人,代理都督虞允文接到金国大都督府派人过江送来的一份檄文，承认“正隆(完颜亮)失德,师出无名，使两国生灵，枉被涂炭”。檄文说:金主亮已被杀死，大臣将帅准备班师，要求息兵议和。允文激动地望着这纸檄文,这是经过无数将士舍命拼杀,和牺牲了多少黎民百姓才换来的结果!这位强项舍人历经艰难，辛酸备尝，黝黑深沉的眼中竟也湿润了。兴奋，喜悦，百感交集。他把檄文捧在手中，仰望苍天，喃喃自语道:
“大宋朝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