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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点状元皇帝奋君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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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大庆殿(又名崇政殿)是大内正殿。因朝会内容的不同,常常临时更换殿名。今天因是天子临轩取士,所以匾额上蒙上了一层金丝绢纱,绣了“集英殿”三个大字。三日前,皇帝在这个殿上复试礼部会试取中的三百多名举子,自晨至暮,方才散去。这两天,主考各官赶紧阅卷,评定了甲乙。今天将由官家亲自审览试卷,御笔钦定“三魁”。这是三年一度的取士大典,历朝天子都是极其重视的。黎明之前,天色黑沉沉的,宫中点香燃烛,殿内殿外宫灯高悬,大内北首、和宁门东侧的东华门首先开启,应试的举子凭礼部发给的朱漆金字腰牌,由一位上了年纪的礼部主事和一名守堂官对照殿试花名册逐一点名,然后经过把门的侍卫军校审视金字腰牌之后,循序鱼贯入宫,分别排列在集英殿两廊之下,但等天子坐朝。举子进官之后,东华门外顿时清静下来,礼部主事核查名册,发觉还有秦未到,漏了这位太师长孙,误了秦府的状元,那可担待不起。正急得汗流浃背,忽见远处灯笼盏盏,蹄声杂沓,十来名相府亲兵簇拥了一个骑在黄骠马上的紫袍金带少年过来,看那灯笼上标着“太师府”、“中书省”、“枢密院”、“益国公府”几个威风凛凛的大字,礼部主事放下了心,“谢天谢地,秦府少公子总算来了!”

    秦埙在东华门前红杈子外下了马,老主事慌忙上前相见,说道:

    “少公子快进宫吧,官家就要坐朝了。”

    “慌什么。”秦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刺剌地直往宫门里闯,“还早哩,官家会等我的。”

    主事看了他那崭新耀眼的紫袍,急忙赶上几步,作揖道:

    &34;少公子,今天圣上点了状元,就要当廷赏赐绿袍,换了袍靴上殿谢恩。公子穿了这身紫袍可不好办,还是改作读书人的打扮,换一件白襕衫吧。”

    秦埙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啐了一口,骂道:

    “糊涂东西,我已是敷文阁四品待制,难道削职为民,去穿那白襕衫”

    说罢,一挥袍袖,甩在老主事的脸上,大踏步进宫去了。

    礼部主事抚摸被拂痛的脸颊,心酸地叹了口气,离了东华门,来到和宁门外一排简陋的平屋朝房前,找到了大主考礼部侍郎汤思退。他三十多岁,中等个儿,言谈机敏,善于逢迎。

    绍兴十五年才做个八品县令,不几年已升做三品黄堂,成了秦桧的心腹。老主事见到汤思退,慌忙上前说道:

    “禀堂官,三百五十六名举子都已进宫完毕。”

    汤思退点了点头,说道:

    “辛苦了,你在这里稍歇片刻,少顷宫门开了,再随我进官照料。殿试大典非同小可,那些新登科的进士,不曾见过大世面,切莫在皇上面前失了礼。”

    “是。”老主事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刚才秦府少公子进宫时,穿的是紫袍金带,夹在几百名白衣士人中间,鹤立鸡群,太显眼了。何况等一会点了状元,怎么换袍不是高品换成了低品服饰”

    汤思退笑了一下,朝旁边另一位主考官御史中丞魏师逊说道:

    “中丞,你看秦埙又在耍孩子气了。”

    “别管他。&34;老成圆滑的魏师逊满含深意地说道:“若是少公子点了状元,吾辈都可以靠他富贵了,你明白吗”

    “那当然。”汤思退心领神会,拊掌笑道:“今儿少公子点了状元,我们去向老太师贺喜,他老人家是不会忘记我们这凡位主考官的。礼部会试已经发了榜,秦埙中了第一名会元,这次皇上复试,我们向官家荐上三魁的试卷,又把他列在榜首,想来官家不会驳回。太师怎不领情”

    忽听见景阳钟响,汤思退慌忙站了起来,将三魁试卷和新科进士名册一并纳入袖中,说道:

    “诸公快进宫吧。”

    这时天色尚暗,朦胧中金碧辉煌的和宁门缓缓打开了。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上兽环叮哨,金钉如星,灿然夺目,门楼重檐飞阁,上覆铜瓦,雕镂了龙凤飞骧,巍峨壮丽,门前拆去了许多民房,拓展了一座巨大的广场。广场四周设了无数红漆杈子,限阻行人,显得皇宫庄严肃穆,和绍兴十五年以前的简陋寒碜大不相同了。汤思退手捧象笏,和百官匆匆步入宫门,循了光滑的青石陛道,越过午门和大庆门,方才来到大庆殿--集英殿丹墀下面。

    首相秦桧与观文殿大学士、少保秦熺因为今天是秦埙点状元的日子,父子二人都回避了,只在太师府中专等高中的捷报。其余百官纷纷各就班位。殿中侍御史二人分东西对立,按照合班时官品高低一一检点,纠正差缪,使诸大臣依次就班恭立丹墀旁平台上鼎炉内御香袅袅,马军金枪班军士骑在一色高大的红缨白马上,昂首荷枪,神情严肃地拱卫在殿阶两侧,另有各色仪仗兵士二百人执旗捧幡,手握仪刀、仪斧等,分列殿庭两旁。少顷,一名值殿内侍立于槛外,高声问道:

    “百官与考生齐了没有”

    “都到齐了。”殿中侍御史离班奏道。

    于是值殿内侍回身进殿,高呼:

    “合班已毕,恭请圣驾!”

    便见十几名宫女手捧水盂、唾壶、金花、如意、龙凤掌扇、缨拂之类,姗姗地从大庆殿东侧堂(朵殿)进入殿中,雁翅般排列在御座之后,那鎏金盘龙雕花高背御椅放置在离地一尺的一块铺了地毡的平台上,椅前置一红木案几,上有文房四宝。刚才在东朵殿歇息等待上朝的皇帝,这时由内侍副都知张去为跟随着,缓缓进了大殿,升入御座,居高临下,冷冷地啾了一眼殿外丹墀下的群臣和两廊密密麻麻的考生,那凌厉的眼风叫大臣们看了不寒而栗,不敢正 视。值殿内侍高呼

    “圣驾升朝!”

    于是百官和考生一齐舞蹈跪拜,众多侍卫亲军三呼“万岁!”声震殿廷,称为“绕殿雷”。三呼过后,皇帝回首向登殿侍立在旁的阁门宣赞舍人李浩颔首示意。李浩随即高声宣旨:

    “宣甲戌科殿试主考各官进殿面奏!”

    礼部侍郎汤思退和御史中丞魏师逊等五名主考官离班上了丹墀,进殿站定。思退将象笏插入腰间,从袖中取出新科殿试三魁的试卷和进士名册,奏道:

    “臣等已将殿试各卷阅毕,共取中进士秦埙、曹冠、张孝祥等三百五十六人。现将三魁试卷及进士名册恭呈陛下钦览。”

    张去为接过试卷和名册,小心翼翼地放在龙案上。皇帝取了上面一份试卷,看那卷角弥封已经拆去,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蝇头小楷“江宁秦埙”。江宁是秦桧的原籍,注明籍贯,是防同名同姓的人混淆难辨。赵构再看那试卷封皮上用黄签条写了主考详定官汤思退的案语:

    秦 埙拟一甲第一名

    皇帝反感地皱了皱眉,再看那下面两份试卷上的案语是:

    曹 冠拟一甲第二名

    张孝祥拟一甲第三名

    赵构放下试卷,鹰爪鼻冷冷地掀了一下,心中咕噜了一句:“难道状元就非出自秦府不可吗”他放下试卷,放眼眺向殿外两廊的举子,一色白衣秀士,恭谨地俯首站着,惟独东廊最前头昂然站着一名紫袍少年。宋代神宗元丰元年更改过去沿用唐制的文官服饰,四品以上服紫,六品以上服绯,九品以上服绿。不问可知,这个紫袍少年便是秦埙。“放肆!”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收回视线,严厉地瞅了一眼龙案前的

    主考大臣,厉声问道:

    “东廊下那穿紫袍的是谁

    主考官们吃了一惊,魏师逊和汤思退面面相觑,看来官家今天情绪不好,明知故问,倒要小心。思退是大主考,没奈何,硬硬头皮奏道:

    “那是秦太师的孙儿秦埙。为的今天乃是国家取士大喜的日子,所以穿了紫袍进宫。”

    “唔。”赵构不置可否的嗯了一下,汤思退这才放下了心,大概看在太师面上,官家不会计较了。

    赵构阴沉地打开秦埙的试卷,对于殿试的御赐策题,卷中所答全是平日秦桧父子讲烂了的老话,才读几行,便觉索然无味,皱了眉头丢在一旁。又取过曹冠的试卷,略略翻了一下,和秦埙的卷子大同小异,扔在一旁也不看了。这下面一份的卷角写着“历阳张孝祥”,翻开试卷,那凝重端秀的恭楷,光采奕奕,好书法!立刻把皇帝吸引住了。他读过张孝祥的诗词,久已耳闻是个才子,于是从头到尾把试卷一气读完,不由得欣然拈须频频点首:“这才是状元的文笔啊!”

    张孝祥的文章立意尊崇君权,不随波逐流,没有对秦桧的歌功颂德,很合赵构的胃口,想来他不是秦桧一路的人,而才气横溢,比了秦曹二人高明多了。点他为状元,足可以冠盖群士,既灭了秦氏的威风,也服天下士子的心。他从玉石笔架上取下朱笔,刚欲勾去孝祥卷面上的考语,重拟御批,可是将笔悬在半空,只觉千钧份量,踌躇着不曾落下去,他沉吟了。此刻点了张孝祥的状元,把秦埙降下去,原极容易,

    可是秦桧会有什么想法呢

    这些年来,他借了秦桧的手清除主张抗金的将帅大臣,杀的杀,逐的逐。岳飞处死了,刘锜夺去了兵权,韩世忠告老林下,也病死了,前任丞相赵鼎、张浚都贬逐到远恶军州,赵鼎甚至绝食死了。如今朝廷中贤臣良将一扫而空,秦桧乘机培植心腹,扩大势力,满朝大臣多数出自秦桧的门下,连天子脚下的临安知府曹泳也是他的心腹。只差侍卫亲军还没有被他拉过去。想到这里,不禁凛然一股寒意,直刺入骨,似乎所坐的龙椅摇摇晃晃,很不稳当了。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去触怒秦桧吗他凝了凝神,重又抬眼向殿外望去,威武雄壮的马军象一座城堡似地屏障了他的朝廷,殿前司统帅的马步各军是一支可靠的力量,都指挥使杨存中是他的心腹,成闵等将官也是可靠的,而那些应试的普通举子对皇帝也是忠诚的,他这个王朝的基础并没有动摇,他必须借这个殿试钦点三魁的机会,行使皇帝的威权,让秦桧有所收敛。

    耀眼的水晶脚踏,国舅刘懋的告身,那傲慢的紫袍少年,主考官详定的三魁,都象在向他的皇权挑战,他沉不住气了。十二年前,当殿点了秦熺的三鼎甲,已经给了秦桧面子,以后又把已故大将刘光世豪华的府第赐给了秦桧,封他做太师,益国公,老母晋封秦魏两国夫人,儿子秦熺官居正一品太子少保。他对秦桧已经仁至义尽,已经赏了他办成宋金和约的功劳了,今天他可要重振乾坤,让臣下知道朝廷大政还在皇帝掌握之中,秦桧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条猎犬,用它的时候,可以喂饱它,暖和它,不听话的时候,也可以一顿鞭斥,驱之户外。他冷冷一笑,毅然提笔勾去张孝祥试卷上的考语,

    重新写上了:

    御赐张孝祥甲戌科殿试一甲第一名

    取出所佩腰圆形“皇帝御笔”篆字印章,钤了朱记。那曹冠依然赐为一甲第二名,又在秦埙的卷面上奋力挥笔,写了:

    御赐秦埙一甲第三名

    然后在新科进士名册之首,依次填上三魁的姓名,方才掷去朱笔,拈须微笑,觉得心头痛快极了。按例,天子殿试,不过是由翰林院或主考官揣摩皇上的意旨,锁院出题,那考卷,皇帝怎能看得许多,不过是对三魁作个最后亲裁吧了。其余三百多名进士的等第名次,皇帝大致翻阅了一下名册,无暇一一推敲。于是靠在龙椅上,怀着异样痛快的心情,拍了两下扶手,大声道:

    “汤卿等听了,本科进士殿考,朕览张孝祥的试卷,文章书法都是上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钦赐张孝祥一甲第一名,曹冠第二名,秦埙第三名。其余都依照卿等所定等第名次发榜。”

    汤思退一听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皇上丝毫不顾太师的面子,这如何得了!欲想为秦埙争一下,又被皇帝的威严所镇住,不敢启齿。那魏师逊本是个圆滑的老官僚,在这紧要关头,只惦记着太师秦桧会因此而暴怒,责怪他们考官无能,可惜到手的富贵眼看丢了,慌急之间,忘了顾忌,竟然冒冒失失地脱口奏道:

    “陛下,这秦埙……&34;

    “嗯”皇帝严厉地瞅了一眼不识时务的魏师逊,他吓得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则声了。赵构也不理会,却将新科进士名册交与张去为,吩咐道:

    “着阁门宣赞舍人按此名册传唱”对李浩躬身接过名册,立于槛外,高声唱名:

    “钦赐甲戌科殿试一甲第一名历阳张孝祥,第二名曹冠,第三名秦埙及以下二十五人进士及第,第二甲徐邦彦等八十六人赐同进士及第,第三甲、第四甲崔万里等一百八十五人赐进士出身,第五甲谢琼等五十七人赐同进士出身,着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更衣进殿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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