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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岳少保饮恨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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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飞在庐山东林寺住了下来。绍兴七年,岳飞与当时的丞相张浚意见不合,盛怒之下,弃军上山,就住在寺中。此番重上庐山,瞻拜了母墓,独自在寺中别院里,寂寞无聊地度过了第一晚。半夜惊醒过来,蹀躞室中,忧伤国事,这份忧思,端的好难排遣也!于是推门步入庭中,看月色皎洁,万籁无声,空山寂静,恍恍惚惚,如在虚无缥缈中。唯有风过处,松声如涛,铁马叮哨,竹影摇曳,蟋蟀夜鸣,才觉尚有人间尘世,不由得怀念起鄂州的将士了。离开他们已经半载,此生恐难再和他们一起生活。校场练兵,中原杀贼,这一切都过去了。他微微合上了眼,黯然神伤,心中是那样的空虚、低沉、悲凉,好似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他睁开眼来,月华如水,淡淡地笼罩着林木殿阁,幽幽忽忽,朦朦胧胧,对影成双,何其孤单。是谁夺去了他热爱的军旅生活,击碎了他的复国壮志,是秦桧是张俊啊,他们有那么大的权柄吗他迷惘了,不敢再想下去了。

    次晨忧思袅袅,缠绵不去,于是提笔填词一首。

    小重 山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选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等浓郁的愁思,和谁去说啊,也只有时时望空叹息罢了!

    岳飞雇工匠修葺了母墓,补栽了松柏,然后逐日里诵读诗书,游览庐山胜景。过了半个月,张宪派亲兵护送李氏夫人和年幼的公子到来,重叙天伦之乐,竟也不感寂寞了。转眼已是十月中旬,初冬季节,黄叶飘零,山中景象渐渐萧索寒瑟了。这天过午,鄂州军中参议官于鹏带了几名军士,扛抬着几坛上等好酒,还有许多土仪,上山探望。空山遇故人,其乐可知。岳飞亲自到庭前迎候,于鹏正与副统制赵荣互相问候,岳飞执了于鹏的手笑道:

    “哈哈,好不容易见到故人,我简直成了和尚了。军中诸将都好吗”

    “都好,都好。”于鹏笑着含糊应道:“就只是早晚思念少保,不得相见。”

    “我也怀念军中同袍啊!”岳飞黯然地说,两人携手来到客厅坐下,岳飞问了旅途情况,于鹏将亲兵支使开了,忽然面露忧色,悄声说道:

    “少保,了不得,恐怕朝中有人要下毒手陷害您了。”

    “何以见得”岳飞镇定地回答。

    于鹏忧虑地说道:

    “统制官王贵于八月中被张枢密召往镇江枢密行府议事,此后又将张太尉与赢官人也于九月初一召去,王贵于九月八日返回鄂州,神情恍惚诡秘,与过去的豪迈粗犷大不相同了。另外前军有一个绰号‘王雕儿”的将官王俊,专好诬陷他人,前一时期,有人从镇江来,暗地里多次与他见面,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王贵回鄂州后,王俊忽然悄悄见他,谈了许久,次日,王贵便差人赍了密信,专程前往镇江去了。张太尉与赢官人至今未回,看来凶多吉少。莫非张枢密收买了王贵与王俊,要谋害张太尉”

    “不至于吧,”岳飞笑了一笑,频频摇首道:“王俊不是个好东西,我是知道的,他违犯了军法,曾被张太尉责打过。那王贵却从我多年,是条硬汉,该不至于堕落到这个地步。”

    “莫非王贵有什么把柄落在张枢密他们手里;逼迫他告陷害”于鹏的大脑袋晃了两下,冷静地推测道。

    “唔,这个,你们也太多虑了吧!”岳飞不以为然地说。

    “不过张太尉和赢官人去了一个多月还未回转,此事终有可疑。”于鹏劝告道:“我看,少保还是小心为上,不如找个地方暂时隐避一下吧!”

    “那为什么张枢密还敢陷害我”岳飞虎瞪圆眼,大声道。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张太尉平时与张枢密无冤无仇,又不曾得罪朝廷,他们如果陷害他,到头来,恐怕还是要把少保牵连进去,这才是他们的本意。”

    “哦,原来如此。”岳飞警觉起来了,沉思了一下,又笑了:“不见得会这样吧岳某光明磊落,有什么好牵连的呢我还正嫌这里亲兵太多,打算再遣走一部份人回鄂州哩!”

    “哎呀,少保,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一位大臣一旦与掌军都统制牵连起来,什么‘谋反’、‘叛国’的罪名,都可以造得出来。少保,您还是快快走避一下吧。”于鹏着急地说。

    岳飞还是不相信朝中有人会阴险到那样程度。他在室中沉吟徘徊了良久,断然道:

    “于参议官,我是朝廷大臣,终然有人陷害,官家必会查个水落石出。我若躲避,便是心迹可疑,倾注五湖四海的水也洗刷不清。算了吧,你先梳洗歇息一下,我让家里备些菜肴,晚上替你洗尘。”

    于鹏默默地到客房中梳洗去了。岳飞虽说对于鹏的忠告没有听从,平静的心情却被扰乱了。“张俊……王雕儿……王贵……张宪……谋反……叛国……,难道真的象于鹏所说的那样吗”

    次日,岳飞摆脱心中的不快,陪于鹏游览山景,由赵荣带了十名亲兵护卫。午间,在唐代诗人白居易游览过的花径大林寺用了素斋,方才披着斜阳余晖,尽兴而回。到了东林寺前,只见山门外有几个农民打扮的人,青巾包头,黑布紧身短袄裤,还背了个蓝布包袱,探头探脑,正焦急地向山径上张望。看到岳飞一行人回来,急步过来,喊声“少保”,纳头便拜。岳飞忙扶起他们,才认出为头那人,原来竟是统制官梁兴,不禁笑道:

    “梁兴,你怎么穿了这一身打扮来了”

    梁兴介绍同伴上前厮认,说道:

    “这几位好汉都是大河南北起义豪杰李通、韦铨等人派来问候少保起居的。”

    岳飞疑惑地问道:

    “各位兄弟前来,莫非有什么紧要事情吗”

    梁兴忧容满面地说道:

    “请少保回到府中,容梁兴细细面禀。”

    岳飞纳闷,只得带领他们回到东林寺别院,至书房中坐下。梁兴合上门,惊惶地禀报道:

    “少保,不好了,朝廷派了杨大胡子杨沂中带了殿前侍卫亲军来了。昨晚宿在九江城中,恰巧与我同住一个旅店。大胡子阴沉沉地一丝笑容也没有,好象心事重重。军士虽只有三五十名,但是大胡子不许他们和外人交谈,早早地就叫他们关上房门睡觉。大胡子房间里的灯烛却很迟很迟才熄,看到两个人影子密谈了好久,另一个瘦长条子,两撇八字须,是相府的干办官,姓郝。听他们在探问上庐山的路径,说要接少保回朝廷议事。少保啊,看那气势,凶多吉少,赶快走吧。梁兴今儿天不亮就赶紧起身,飞奔赶来,不料少保又出游了,真急死人,捉摸杨沂中他们此刻恐怕就要来到了。”

    岳飞吃了一惊,思索了一会,然后从容地问道:

    “近日有边报吗莫非金军又再入侵,朝廷要我回去统兵抵敌”

    “没有听到金军入侵的消息。”于鹏摇摇头说。

    “是这样。”梁兴也说道:“杨大胡子他们一点也没有提到金军入侵的事。他们形迹诡秘,但是并不慌张,决不象是边境吃紧的光景。”

    岳飞默然了,半响则声不得。于鹏、赵荣都催他快走,赵荣奋然道:

    “让我把杨大胡子他们全宰了,然后护送少保往武昌去,我们索性反了吧!”

    “住口!”岳飞怒道:“只有精忠报国的岳飞,哪有叛国的岳飞!离了精忠报国,还能算是岳飞吗”

    “现在就反还不行。”于鹏沉思着说:“可以先到武昌住下,然后上书朝廷剖白,全军将士也为少保请命。我想朝廷总还不得不有所顾忌吧!”

    “那也不行。杨沂中来意不明,是好是坏,难以预卜,我们不能贸然行动。而且,”岳飞叹口气,断然道:“武将干预朝政,是朝廷最忌讳的,那不是‘兵谏’了吗使不得!”

    “我倒有个好主意。”梁兴汗津津地敞开棉祆,用衣襟扇着,说道:“这次上庐山来,是为了李通、韦铨等义军首领听说少保罢了枢密,去了兵权,都痛骂朝廷昏庸,愿拥戴少保去大河南北举义旗,抗金兵,一定能号召千百万不愿做亡国顺民的忠义之士,聚到‘岳”字旗下,痛歼虏寇,光复河山,定可成个大大的局面。此番上山,我怕惹人注目,特意作了农民打扮,两河豪杰都在等着少保的消息哩。杨沂中快来了。少保,您快拿定主意吧!”

    “好!这倒是个好主意!少保,只有这条路好走了。”于鹏附和着说。

    “主意虽好,行不通啊!”岳飞沉痛地说:“堂堂大宋将帅,越出边界,就会被人误解为投敌,叛变,我怎能蒙受那样的耻辱”

    梁兴跺足叹息道:

    “哎呀,主帅,您还不下决心,就这么束手就擒受人摆弄,捏造些罪名来陷害你,这才是真正的耻辱啊!”

    “是啊,少保,万万不能犹豫了。”赵荣流泪哀求道:“为了拯救国家,为了光复河山,您不应该束手去受无辜的牺牲,那会使残害您的奸人贼子窃笑,对国家民族的损失该有多大啊!少保,您听从我们的意见,由我们护卫您快快出走吧!”

    岳飞静静地听着,颓然叹息,背着手在书房中徬徨徘徊,喃喃地自语:

    “不至于吧,我不相信朝廷会把我怎么样。”

    然后猛然转身,对于鹏等人用宏亮的嗓门坚决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还是到临安去。岳飞束发从军,生死早置度外,还怕什么如有人阴谋陷害,可以要求大开都堂辩论,我相信是非自有公论,天子自有明鉴。”

    于鹏、梁兴等摇首叹息,不以为然,正欲再劝,忽有亲兵急步奔来,在书房门外大声禀报:

    “殿前都指挥使杨太尉到!”

    岳飞冷然一笑,他是向来瞧不起杨沂中的。于鹏、梁兴等焦急地面面相觑,岳飞开门便要出接,赵荣攀住岳飞的臂弯,含泪恳求道:

    “少保,让我出去抵挡一阵,您快从边门出走吧!”

    岳飞一跺足,毅然甩掉赵荣,大踏步出院门迎接。只见杨沂中恭谨地老远就高声喊道:

    &34;少保,小弟给您请安来了!”

    岳飞泰然拱手道:

    &34;什么风把太尉吹上庐山来了”

    杨沂中纵声笑道:

    “自兄台走后,官家常常思念,特命沂中前来,邀少保返临安商议军国大事,谅必兄台这点面子还是肯赏的吧。”

    岳飞冷冷一笑,说道

    “岳飞是个闲废的人了,何必还去议论什么朝政。今儿天色不早,太尉先请安宿一宵,明天再谈吧!”

    “呀呀呀,少保,圣恩浩荡,沂中请不了吾公,是无法回去缴旨的。”杨沂中着急了,一躬到地,恳求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少保好歹去临安走一遭,住一两个月再回来也行。小弟临行陛见时,官家说,少保是员名将,别人轻易请不动,只有沂中还可以。所以,无论如何恳求兄台赏个面子,不然沂中简直无法做人了。”

    岳飞看他说得可怜,不似有什么恶意,笑道:

    “好吧,要走,也得明天啊!”

    “那当然,那当然,沂中感激不尽了!”杨沂中虬髯拂胸,又是一躬到底。

    夜晚,于鹏、赵荣、梁兴又在书房中环绕岳飞,依次进言,劝他切莫中了朝廷的圈套,还是乘夜出走为是。这场谈话一直持续到三更天,岳飞站了起来,突然用宏亮的嗓门说道:

    “别多讲了,我意已定,明天上临安去!”

    次晨,岳飞告别了李氏夫人,带了于鹏、赵荣和五十名亲兵,随了杨沂中下山了。梁兴和同伴无可奈何地悄悄挥泪离去。岳飞一行从九江乘船,经镇江入南运河,抵达临安后,余杭门外水码头上备了两乘轿舆,杨沂中恭请岳飞上轿,径直去皇宫见驾。岳飞皱皱眉道:

    “我骑惯了马,不耐乘这闷气的轿子。”

    “不。”沂中笑道:“少保旅途劳累了,还是乘轿吧。”

    岳飞和杨沂中一同上轿,轿伕放下轿帘,遮得严严密密的,抬起来,疾步如飞地走了。于鹏、赵荣不放心,带了亲兵紧跟在轿后。进城后,沿着宽阔的御街,走不多远,来到登省坊西首的一座衙门前,岳飞的轿舆便一直抬进衙门里去,杨沂中的轿子忽然在门外拐了弯,不见了。于鹏、赵荣纳罕,猛一抬头,却见正门上赫然一块金字匾额,乃是:

    大理寺

    两人吃了一惊,忙唤:“少保出来!少保出来!”

    岳飞的竹轿早被抬进二门内了。杨沂中带来的殿前侍卫亲军随即将大门紧紧闭上,于鹏和赵荣带了背嵬亲兵冒死冲撞大门,想抢救岳飞。路过的行人也围上来怒声高呼:

    “还我岳少保,放岳少保出来!”却被殿前侍卫亲军拦阻驱散。众人究竟不敢与殿前亲军格斗,于鹏跺足痛骂,赵荣一阵昏眩,心中却是明白:

    “岳少保下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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