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失恋
8月上旬,邹羽来北京看过一次何斯嘉。他毕业已经一年多,从来没有带对象回过家。上半年家里给他介绍了相亲对象,他一直没答应去看,只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他还答应妈妈等放暑假女朋友毕业了就带她回家去见家长。
可是一放假,何斯嘉迫不及待地买了到北京的高铁票,并没给他商量见家长的时间。他当时没太在意,也低估了老母亲等儿媳妇的迫切心情。何斯嘉去了北京将近一个月,两个人除了发发微信,打几个电话,也都是各忙各的,联系没有在q市时那么紧密,都有点顾不上彼此了。
8月初,邹妈妈再也等不及了,又催儿子周末带女朋友回家,他只好实情以告。邹妈妈见傻儿子的女朋友都跑了,她预告他离分手不远了,没过几天就把相亲对象的信息发到了他微信上,严厉逼他去相亲。
邹羽见妈妈动了真格,这才慌了。他突然特别想念何斯嘉,周五下了班就赶高铁到了北京。
夜里10点多的s大东门门口竟然有点凉,q市的这个时间还热得让人睡不着觉呢。邹羽心情舒爽地在这里等着何斯嘉。
他刚才拍了一张学校大门的夜景照片发给她,宣告他的到来,貌似是小小地震惊到了她。
夜有些黑,他白净的脸上写满了高兴和思念,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他的帅气是属于耐看那一型的,第一眼有些平淡又有些特别,长久相看就越来越有味道、越来越亲切,没有距离感。现在的他比起刚毕业时更添了些成熟稳重,能够让他冲动失措的就只有何斯嘉了。
他一把揽过那个朝自己走来的短发女孩,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何斯嘉动了动,从邹羽怀里挣脱出来。她胸前还抱着今天看了一整天的两本书,被邹羽刚才用力一按,硌得她生疼。
她朝路边还在等她的杜茹茹她们三个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吧。”三个女孩停止吃瓜,嘻嘻哈哈地往天桥走去。
“我们屋的,就住对面。”何斯嘉解释。邹羽知道,之前她提过。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女朋友身上有很多变化,就像是又长大了似的。比如头发快到肩膀了,耳朵上打了耳洞,貌似个子也变高了。他看着何斯嘉远比以前更加明亮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地痛起来。
这个周末,邹羽陪何斯嘉去新东方上了半天课,还去看了场电影。何斯嘉上课的时候,他在教室旁边的咖啡馆坐了一上午,百无聊赖地思索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比如,他们的感情怎么办?
比如,他终于发现何斯嘉来北京考研是认真的严肃的,他不知道自己期待怎样的结果。他还在不在她的未来计划中?他有没有能力留住她,或者说给她她想要的那一种未来呢?……
他还想了很多其他的事。刚开始想的时候是出于无聊,后来越想越悲伤、越想越绝望,仿佛他已经失去她了似的。
可是等到她下课从楼里走出来,他看见她满面笑容的那一刻,他又恢复了信心,责怪自己不该杞人忧天。他们是彼此的初恋,不会这么容易走散。
何斯嘉还带邹羽去了7-201。他买了些水果和牛奶给阮阿姨拎到次卧室,说是给小宝吃的,惹得阮阿姨对他赞不绝口,念叨了大半年。
邹羽和杜茹茹她们一一见过,请大家一起在s大西餐厅吃了顿饭。几个女孩见邹羽一副被何斯嘉拿捏得死死的样子,一顿饭吃得很是随意开心。只有罗书蕾怪怪的,全程没怎么说话,被朱洁泠看在眼里。
回到q市后,邹羽向母亲大人报告了自己的行踪,告知她自己去北京看了她未来的儿媳妇,感情稳定着呢,好叫她安心。
邹妈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颇有深意地告诉儿子,她不会回绝相亲那边的消息,反正大家都是走走看看,一边观望一边考虑,互不吃亏。
邹羽还记得他说起相亲这件事时何斯嘉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抱歉地给出一个并不确定的期限:“不好意思啊,让你和阿姨为难了。考试可能要到明年上半年才结束。”
她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她只是每天都会告诉自己,既然已经竭尽全力,就要顽固地相信事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这种积极的心理暗示,在心理学上被证明是有效的。
罗书蕾曾经问何斯嘉为什么要学心理学,何斯嘉回答:“因为喜欢。”她之前的确想过这个问题。
何斯嘉没什么童年创伤,不是小说和连续剧里那些不得不选择心理学来自我治愈的人群。
像她这样的独生女,生活在一个父母都很开明的家庭里,接受的是那种平等、包容和可以随时得到回应的爱,是个天生的乐天主义者。她总是随遇而安、坦荡从容,好像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能接受。人堆里的她安静而自带芬芳,是一种能让别人感受到温暖的存在。
小时候,妈妈的书架上有一大堆心理学的书,像《儿童心理学》《教育心理学》《爱情心理学》《梦的解析》《精神分析引论》《人格心理学》《社会心理学》《文艺心理学》等等,她陆陆续续看懂了一部分,很多东西深植于脑海。
高中时她不够努力,高考分数离s大的心理学本科还差一点点,调剂到了省内的q大学医。
但她一直没有放弃过关注心理学,越是接触心理学,她就越感觉自己仿佛天生就适合这门学科。在她看来,心理学是一种小小的魔法,也许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却能让她施展她的亲和力、包容性和专业技能,去帮助别人,照见自己。
邹羽走后的第二天上午,北京罕见地下起了雨,满世界雷声轰然,东南风呜呜狂叫。何斯嘉想起早上出门时阳台上还晾着两床薄被和几件衣服,赶忙和杜茹茹一起冒雨跑回了201。
屋子里有一股烧焦的气味。阮阿姨正从次卧室出来,迎面紧张地问道:“这是哪里呢?起火了吗?”慌乱中,几个人奔入室内寻找起火的源头。
厨房原本用来盛汤的大搪瓷盆正搁在阳台地板上,几个还未充分燃烧的信封和两个塑料壳笔记本正在橙黄的火焰中逐步变得面目全非。烟气从盆中升起,淡淡地有些刺鼻。
双眼通红的罗书蕾从一旁站起身,抬头看她们一眼,一言不发地躲进了自己的小床。
后来听朱洁泠说,罗书蕾和她的男朋友原本准备一同考研,上个月末男朋友在外地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放弃了考研,提出跟她分手。
姑娘们唏嘘了好一阵。但这种感叹很快消失在了沉默和忙碌中。她们拉上罗书蕾一起,忙着每天携书辗转于不同的教室,有时一天换三四个。
教学楼每晚10:30锁门,保安大叔们提前十分钟到自习教室赶人。黑压压的考研大军到点往外走去,在s大的夜幕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回各自休息的床位。
这样的日子如流水般逝去,她们则像表盘上的时针、分针和秒针,机械地朝着既定的方向转动,并在无声无息之中不停轮回。
一个月过去,罗书蕾已经没有刚分手时那么伤心。这天,四个姑娘难得的没有出门,各自盘腿坐在小桌板前温书。
何斯嘉用电脑连上音箱,播放了一曲巴赫的《幻想曲与赋格》bwv903,将一群跳跃的音符释放在7-201有些沉闷的空气里。她说这是心理治疗时可以使用的曲目:“巴赫抗焦虑躁郁。”
罗书蕾悠悠地开口:“你跟邹羽,千万别像我们。”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何斯嘉说起前几天邹妈妈给她打电话的事。
原因是邹羽竟然在考虑辞职然后换一份北京的工作,邹妈妈阻止不了,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于是只能从源头上想办法。
邹妈妈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何斯嘉几个问题,却让何斯嘉下定了决心。
她问何斯嘉:“小何呀,要是你考上了研,以后会不会留在北京工作呀?要是没考上,你又是怎么安排的呢?”
何斯嘉心里咯噔一下,随后笃定地告诉邹妈妈:“要是没考上,我还会继续考的。”
邹妈妈不紧不慢:“哦,那这样的话,你看我们小羽能在北京找到像样的工作吗?能比现在有更好的机会吗?”
何斯嘉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谢谢阿姨。我知道了。”
事后邹羽打电话跟她道歉,她却说:“没什么,阿姨考虑的问题都是应当的。我们还是各自冷静地想一想吧。”
邹羽冷静的结果,就是接受了邹妈妈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对方在q市一家二本艺术院校当钢琴教师。
何斯嘉找出邹羽在朋友圈发的两个人去游乐场的照片。罗书蕾她们挨个儿看了一眼,都觉得挺好看的,长得特别顺眼。
朱洁泠一脸不信:“这是假的吧?特意给你看的,激你呢。”
杜茹茹也同意:“你真决定要分手?再好好谈谈吧,说清楚了。”
罗书蕾却感同身受:“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无穷尽。”
何斯嘉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哭声扰乱了巴赫的音符,显得有些滑稽:“我们昨天,已经分手了。”
邹羽发完朋友圈后等了一天,也没等来何斯嘉的半点反应。他打电话跟她大吵一架,问她是不是已经不再在乎他了,又问她为什么不支持他去北京找工作:“你太自私了。我们分手吧。”然后挂了电话。
杜茹茹跳下床,轻轻抱住了何斯嘉,又给她擦了擦眼泪。
朱洁泠把小桌板一收,招呼起来:“走,我们逛街去。新街口,动物园,还是西单?”
为了疗情伤,四个人上午疯狂逛街试衣买衣,中午去“同一首歌”唱ktv,在那里吃了免费的自助餐。
罗书蕾点了首《死了都要爱》,一连唱了6遍,唱到嗓子嘶哑,再也吼不上去那句高音。杜茹茹和朱洁泠接过来,同心协力才把这一遍唱完。
何斯嘉唱了两首,一首莫文蔚的老歌《如果没有你》,一首朴树的新歌《平凡之路》,听得三个女孩在一旁痴迷了。何斯嘉有一把好歌喉,从大学开始就是校园舞台上的唱将了。低徊浅吟,流连轻唱,本就是她的长项。
最后她们合唱了很多老歌。杜茹茹唱着唱着把眼睛哭花了,戴着硕大的黑框眼镜怎么也看不清屏幕上的歌词。
从“同一首歌”出来,天已经擦黑。看着大家意犹未尽的样子,朱洁泠转了转眼珠:“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等一等。”何斯嘉看到旁边正好有家眼镜店,“我们给茹茹变个魔法。”说完拉着她进了店里,要帮她选一副隐形眼镜。
杜茹茹正想拒绝,罗书蕾兴奋地一把按住她:“老大我帮你选。”她对眼镜比较了解,砍价也在行,很快就从美女店员推荐的几款隐形眼镜里挑了一款最好的两周抛,打了个八五折。
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戴上隐形眼镜的杜茹茹,脸型轮廓立马分明起来,双眼皮大眼睛显得精神奕奕,充满灵气。朱洁泠赞不绝口:“老二你这魔法很强很行。”
自这天起,杜茹茹白天很少再戴框架眼镜。朱洁泠和罗书蕾也加入到改造老大的行列中,成功将她培养成了一个炫酷气质的美女子。
秋夜9点多的后海7号酒吧里,灯光柔靡幽暗,人影憧憧。姑娘们来得还算早,选了个离歌台比较近的桌面,简单吃了些东西,又灌了几杯啤酒,此刻都有些脸红了。何斯嘉喝得最少,只有半杯啤酒,她怕这一整杯下去,自己就该趴下了。至于鸡尾酒,她们都没敢尝试。
歌台里穿着时髦的驻唱歌手和他的伙伴为大家唱了一整晚的民谣和老歌。他唱那首《把悲伤留给自己》意外地好听,新歌只唱了首《山丘》,全场静下来,专门等他唱完,掌声久久不歇。
杜茹茹把手掌都快拍烂,就着歌声又喝了两杯啤酒。她在老家还有个快高考的弟弟,年迈的爸妈不想让她继续考研,几次催促她找工作,好挣钱接济家里。何斯嘉和罗书蕾帮她接了好几次爸妈的电话,几番劝说,才让他们答应至少给女儿一次考研的机会。杜茹茹压力越来越大,这次终于发泄出来。
23:30过后,酒吧里人走了一半,显得宽敞安静许多。驻唱歌手也下班休息了,年轻的老板兼dj上歌台来招呼:“有想要唱歌的亲们,可以上来跟我说一声,由我负责给大家伴奏。”
朱洁泠出了个主意:“小斯你去唱一首,保管比他们好听。”
杜茹茹和罗书蕾一同伸手将何斯嘉推向了歌台。她没有推辞,低身跟dj说了句话,就坐上高脚凳,手握话筒,伴着乐曲徐徐唱来:
“回忆里想起模糊的小时候
云朵漂浮在蓝蓝的天空
那时的你说,要和我手牵手
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从此以后我都不敢抬头看
仿佛我的天空失去了颜色
从那一天起,我忘记了呼吸
眼泪啊永远不再,不再哭泣
我们的爱,过了就不再回来
直到现在,我还默默的等待
我们的爱,我明白
已变成你的负担
只是永远,我都放不开
最后的温暖
你给的温暖
…………”
不远处墙边的沙发上,暗影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怔怔地望着歌台上眼波流转的女孩,灯光打在她明灭起伏的侧脸上,照出娥眉低首,哀哀余音,不绝如缕。她那时而婉转、时而高亢的歌声,化作暗夜的精灵,牢牢攫住了听客们的心。
另一个男人看他反常的样子,问道:“怎么?你认识?”
刘忻槐稍稍回过神来:“雅思课的女学生。”
常纾勤觉得很意外:“唱得真不错。介绍我认识认识?”
刘忻槐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熟。你不要招惹她,带刺。”
常纾勤一脸质疑:“不像啊,这歌里倒是有点故事。模样也跟你很般配。考虑一下?”
刘忻槐俊脸一红,开始避嫌:“你想多了。常老师,为人师表的,不要成天想着怎么撬人家小姑娘。”
“别老小姑娘小姑娘的,人家正当年纪,也不是你我的正牌学生。”常纾勤满不在乎。他就是看不惯刘忻槐那一副拿“道德绑架”当借口的样子,成天深居简出,活生生把自己过成了个山顶洞人,这才拉着他上酒吧来体验什么叫做生活。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重新开始了。能在这儿遇见也是缘分。我不管,你得请人家喝酒。”常纾勤来了兴致,把服务员叫了过来,准备点单。
“老常,你今天是来陪我散心的,不是来做月老的吧?”刘忻槐一头黑线,伸手制止他。
“是呀,我帮你牵了线,你的心事不就没了吗?一举两得啊。”常纾勤还真是展现了他的辅导员特色。他大学毕业就留了校,做学生工作,从刘忻槐申请硕博连读那一年开始算的话,他们认识已经5年多了,现在他虽然是他的硕博辅导员,年纪却只比他大半岁。
刘忻槐无奈地不再说话。此时一曲终了,荡气回肠,酒吧里响起一阵掌声和喝彩声。何斯嘉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朝客人们鞠了个躬,回到座位。
常纾勤从菜单上点了一杯“日出”,说明原由,正准备扫码,服务员指了指何斯嘉那一桌,提醒他:“先生,他们那一桌有四个女孩,您看要不——”
常纾勤一眼望了过去,了然于心:“那就四杯吧。”“嘀”一声,刘忻槐已经抢先付了款,并对服务员说:“麻烦你了。”
趁服务员调酒的功夫,刘忻槐站起身来:“老常你再待会儿,我先回去了。”说完匆匆走掉了,留下一脸懵圈的常纾勤傻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