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感官动物
你永远也想不到，当你走在寂静的小巷子时，你的脚底下有多么的热闹非凡。
比如此刻这条具有七八十年代气息的破旧巷子里，白日里几乎无人踏足，晚上除了偶尔上演两场赌徒逃奔被围殴的戏码，也是人影都见不着。
然而在这巷子的地下，却是寻欢作乐醉酒笙歌的天堂。
酒吧里的dj今天像是疯了一样，比平常更嗨更放得开，把蹦迪的人都感染得激情肆涨，音响的声音仿佛快要穿透这地下室绝佳的隔音板直冲云霄，震得人耳朵发麻，但又让人沉浸其中。
然而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能会有异类的出现。
而此时此地，就有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别人都在舞池里边跳边唱摇头晃脑，他却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沙发里发呆。别人都在吧台卿卿我我调情喝酒，他却端着一杯果汁一个人发愣。
舞池中央有一个男人终于在忘我的蹦迪中注意到灰暗角落里那个发呆的人，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发呆的人长得异常俊美，衣着虽然是普通的休闲白衬衫和西裤，但随意抓了几下的水兵月发型衬着鼻梁上的银框眼镜，把他整个人的气质烘托得及其清冷又禁欲。
他虽然独自坐在角落里，可似乎并不陌生这里的环境，没有谨慎瑟缩的感觉，反而整个人都很放松。
手里端着一杯和他气质十分不搭的果汁，拢在西裤里的大长腿正翘着二郎腿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一动不动，男人这才发现他穿的居然是一双白色的休闲板鞋。
男人痴迷的笑了笑，随后发现他一直都是几乎失神的看着舞台上方的状态，于是顺着他的视线往舞台上看过去，才知道他看的是舞台上方的dj。
他不会喜欢那个嗨过头的小dj吧？
男人理了理自己的领口，从人群里挤出来，慢慢朝那边走过去。
一直看着舞台上那个dj的白图视线忽然被一个人挡住，他收回心神慢慢的对焦上去瞧，发现是一个看起来酒过三巡的高大男人，端着一杯红酒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面带暧昧的微笑，意图明显。
白图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就那么坦坦荡荡的看着他，像是在询问，请问有事吗？
男人愣了一下，显然被他毫无欲望的眼神惊讶住了，这里可是此地最最最出名的gay吧地下城啊，没有点旖旎想法的人怎么会来这儿？怎么敢来这儿？还是说他真的心系那个dj而对其他男人不感兴趣？
男人是来寻欢作乐的，遇到这么个尤物自然是不想放过，所以大胆的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拿走了他手里的果汁，再把自己的红酒递给他，往他耳边凑着说：“红酒才配得上你。”
白图看着手里的红酒没什么反应，直接放在了前面的矮桌上，清冷气质中又带着些真诚说：“不好意思，我不喝酒。”说完视线又继续回到那个dj身上去了。
男人有些疑惑，问他：“你喜欢那个dj？”
白图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是你什么人？”
“我弟弟，我是来接他回家的。”
男人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这人气质很干净，说话也干净，不带一点同类人的气息，但他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不是这里的人？”
白图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他，有些茫然似的：“不是啊，我老家不在这儿，我只是在这个城市工作。”
“……”男人无语了，近乎不可置信的问他：“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白图继续茫然：“知道，gay吧啊。”
男人被他逗笑了，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坐在这不显眼的地方了，于是瞬间没了兴趣，重新拿起桌上的红酒：“我劝你没事别在这种酒吧里逛，别人可不像我只猎同类。”
说着拿着酒杯往前面的舞池里扫了一圈：“他们可是什么都能下嘴的，所以你最好赶紧带着你弟离开吧。”
白图感受到他的好意，点了一下头：“我知道，谢谢。”
男人看他这么真诚的样子，忍不住又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带着自己的红酒走远，边走边嘀咕：“哎，真可惜，啧啧啧，那么长的腿来着。”
白图看着男人走远后，视线又回到了那个dj身上，他就那么看着他狂热的打着碟，脸上是比平日里热情十倍的兴奋。
他看着他下了台和工作人员交接，然后又在舞池里和其他男人拥抱着扭来扭去共舞，随后一起在旁边的酒桌上跟自己的其他朋友推杯换盏，喝得昏天暗地。
这个dj叫许久，是白图的朋友。
许久的男朋友叫林旭成，两人在一起两年多了，一个月前才和平分手，这个酒吧是林旭成的，现在当做分手费，给他经营了，所以他现在即是这个酒吧的dj，也是这个酒吧的老板。
许久其实是个很保守的人，从来没像这样放纵过自己，甚至和林旭成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不贴身碰别的男人。他今天晚上这么疯狂的原因是林旭成要结婚了，今天给他们两都送了婚礼请柬。
不过许久说他没有多伤心，因为他说他对林旭成一直都是报恩的感情，然后他今天就在酒吧蹦了一天的迪。
白图怕他出事，给画室请了假，就这么发呆似的在酒吧里坐着守了他大半天，耳朵都快失聪了。现在看到许久终于喝趴下去，他如释重负，走过去把人揽上肩头就往外走。
白图半夜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许久走出巷子打车，还没拦到车呢，就看到前面那个旅店前有个男人正把一个男孩半搂半抱的往旅店门口里面拖，还隐约听见男人在说什么‘走吧，你试试就知道了，很舒服的。’
男孩神志好像不太清醒，似乎是喝了酒，满脸通红，挣扎着嘟囔：“我害怕，我害怕，算了吧……”
“没事，不怕，我轻一点就好了，去了你就知道有多爽了。”
白图一眼就认出那个男孩是自己画室的学生，并且这个男孩是有女朋友的，在另一个学校，也在学美术。白图上周还看到那个女孩到画室外面来等过他。
他怎么会来这里？
“赵景黎！”
白图喊了一声，但是他们好像都没注意到，拉拉扯扯的进去了。
白图赶紧拦住一辆出租车，把许久推了进去，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找个人，几分钟就好，我加钱给你。”
师傅也是爽快人：“行，不过还是最好快点啊。”
“很快的。”白图说完关上车门，朝那个旅管跑了过去。
白图去旅馆的前台问了一下房间号，前台起先不愿意说，白图表明自己身份说自己来找学生的之后那个前台才告诉他。
他牢记着房间号坐着电梯上楼，找到房间之后没有犹豫的敲了房门，给他开门的是那个男人。
“你找谁啊？”
白图没说话，越过他就往屋里走。
“诶，你谁啊你？”
正坐在床上扣衣服扣子的赵景黎看到白图那一脸清冷的面孔时，先是惊掉了下巴，然后吓得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
白图拿起床上的书包，拉着他就往外走，不容反抗的说：“跟我走。”
男人一脸茫然又愤怒，一把拉住了赵景黎另一只手：“你放开他！你到底谁啊！”
白图回头瞪了一眼他，冷冷的说：“我是他老师。”
男人一听，一下就放了男生的手，心有不甘的就那么看着他们离开了。
赵景黎有些吓傻了，任由他这样拽着走，低着头想哭又不敢哭，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图带着他下了楼，然后和许久一样给塞进了出租车，因为怕他跑出来，就自己也挤着坐进去，还在拥挤的空间里若无其事的对司机说：“师傅谢谢了，可以走了现在。”
随后出租车油门一开，扬长而去。
到了许久家楼下，白图示意赵景黎帮忙抬人，此刻的赵景黎当然也不敢不从，和白图一左一右把许久给架上了楼抬进了屋。
等白图把醉得不省人事的许久放在床上安顿好，他才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水递给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赵景黎，然后自己坐在了赵景黎旁边。
白图看他抱着纸杯低头不说话，也不想跟他拐弯抹角，但他语气还是很平和，问赵景黎：“你是同性恋吗？”
赵景黎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要跟那个男的进去？”
“……”
白图刚想说话，就看到两滴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还有一滴正好落进了他两手捂着的纸杯里。
“对不起……”赵景黎带着哽咽小声的说着。
白图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好越发的温柔，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轻声问：“到底怎么了？可以告诉白老师吗？白老师一定会帮你守口如瓶的。”
赵景黎平时就很喜欢很信任白图，今晚被白图抓个正着，此刻也不想瞒着他，就低声说：“我失恋了……她劈腿了，还要出国……”说着就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
“什么时候啊？”
“上周，我去找她，但她不见我……”
白图有些疑惑：“可，就算失恋了，你怎么会跟男人去那种地方呢？”
赵景黎伸手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抬头看白图，有些犹豫着说：“是我同学带我去的酒吧，后来被那个男人搭讪……我起初不知道是那种地方，后来他们说这是现在年轻人最喜欢做的最刺激的事，很正常。而且是治疗失恋的最佳方式，说让我尝尝新鲜事物转移注意力，也许还能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白图：“……”
“还说要是觉得不喜欢，大不了以后不做就可以了，还说说不定会发现自己其实是深柜……”
白图听了他这些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像是有些无奈。
“景黎，你知道吗，有些人从小就不爱吃苦瓜甚至没吃过苦瓜，但是如果自己的味觉哪天适应了苦瓜的味道，是有可能爱上吃苦瓜的。这样的人遍地都是……”
赵景黎对他的话似懂非懂，终于抬起了头，眼泪婆娑的看着白图。
白图的手搭在他后脑勺上安抚着：“这个世界有深柜，但这个词普遍是他们用来扩张自己领地以及说服别人的措辞而已。人是感官生物，当人的身体尝到享受的滋味，就会形成依赖记忆，哪怕是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东西，也有可能转变成最喜爱的东西。”
看着赵景黎似乎已经理解自己的话，继续说：“景黎，老师不想说服你什么，只是想让你对那个群体了解得更多一点，然后再确认自己的立场和想法，等你想明白之后，要还是想去尝试，老师绝对不会阻拦你。”
其实白图今天之所以会把他给拉走，是因为他知道赵景黎有女朋友，加上他现在还在读书，三观并没有完全形成，很多事不能独立思考容易被人忽悠。
白图不会随便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但这个人是他的学生，就算自己不够资格去管他的喜好。
但在这件事上，他希望这个孩子是在自己了解充分后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做出决定和选择的，而不是因为失恋就稀里糊涂的就被人拉进那个陌生的世界。
经过一番折腾，赵景黎整个人都已经清醒过来，他慢慢的领悟着白图说的话，认真的思考着。
白图见他情绪已经平和下来，几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你女朋友既然劈腿了，那就代表她并不是那么喜欢你，分手不正好吗？如果你最终还是放不下她，就努力学习，也争取出国，再去试着把她抢回来。”
赵景黎听他这么说，抬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最后忍不住噗嗤笑了笑。
白图见他突然笑了起来，好奇地问：“怎么了？老师说得不对吗？”
“老师，您除了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和蔼可亲，平时其实看起来挺高冷的，但没想到安慰起学生来，还一套一套的呢。”
白图一愣，随后轻轻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臭小子，你还揶揄起你白老师来了。”
赵景黎揉了揉后脑勺：“哪有，本来就是嘛。”
白图笑了笑：“怎么，不伤心了？”
赵景黎想了想说：“刚开始挺难受的，难受到无法接受……但是……我觉得老师您说得很对。”
白图见他一副想通了的样子，觉得小孩子的情绪就是很容易平复，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觉得这样挺好的。于是欣慰的点点头：“那老师就放心了。”
“对了老师……”
“怎么了？”
赵景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我今天只是伤心过度，加上有些猎奇心里作祟，其实我对同性恋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今天的事儿，您能不能……别跟任何人讲啊，倒不是怕别人说啥，就是……觉得自己挺丢人的……”
“我不是说了吗，一定守口如瓶，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真的吗！谢谢老师！”
白图看了看手表，一点多了，于是拍了拍他肩膀：“行了，走吧，老师先送你回家。”
“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白图还边走边问他。
“这么晚回家，家里没门禁吗？”
“有门禁啊，不过我今天给我妈说了去参加朋友生日聚会，不会回家的。”
“那就好，那待会儿回去之后你就说聚会提前结束所以回家了就好。”
“嗯！不过老师，关于那个苦瓜的比喻，我也觉得有道理，不过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啊？是您见过这样的人吗？”
“……嗯，见过。”
“啊！真的吗？您认识吗？可以告诉我是谁么？”
“孩子，你问得太多了，那是别人的隐私，别瞎打听。”
“哦~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