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天一回去，陆深就病倒了。
烧到接近39度，半夜自己迷迷糊糊爬起来捡药吃，结果不小心烫伤了手。
第二天，手腕上留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红印。这块红印后来跟了他很多年，用尽许多办法都未能消除，像是要让他将这段记忆铭记在心一般。
两天后，出发去成市试镜。这次试镜安排在一个电影城里，制作方首次选用了实景试镜的方式。
安悦给陆深选的项目是一个新人导演的电影，立意别致，格局很大，若是拍摄顺利，刚好可以赶上参展明年的金橄榄电影节。
不过她选择这部电影却不是因为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而是看中了这部电影的背后投资商，一个老牌的电影公司――红日。
作为好几部票房大片的主投公司，红日显然在圈内有口皆碑，这一次突然投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圈内都在猜测它是不是要扶持新人上位。
华语电影是个圈子，几个大导占据了这个圈子里的大半壁江山，使得这个圈子越来越排外，也越来越狭隘。
虽然近几年，不断有新的资本力量试图打破这种“垄断”模式，但取得的效果都不佳。
这一次红日公司的举措，既是对于电影行业的一次革新，又是对于所有非头部电影演员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慕名而去试镜的演员不在少数。
“不仅是演员，有不少媒体看中了这次试镜的话题度，也都闻风而动赶过来了。你必须要好好表现，选不上是其次，但不能输得太难看。”
去成市的路上，许蓁不厌其烦地叮嘱着颜黎。
颜黎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地敷衍了两声。
许蓁恨铁不成钢地看他几眼，最后也不得不作罢。
算了，他始终还是个孩子，把他逼得太紧了也不好。
和干冷的北市不同，成市的冬天也泛着湿气，天总是阴着，走在路上四面八方都有湿冷的寒风不断灌进来。
颜黎初次来北市，就被这极端天气教做了人，一到酒店就心急火燎地打开了空调。
结果下一秒，又被许蓁给关了。在没有加湿器的情况下，人要是被空调风吹上几个小时，恐怕要干成沙漠去。许蓁想要颜黎能在试镜时保持最好的皮肤状态，便硬了一回心，不管他撒泼打闹，翻了翻箱子，丢给了他一件自己的羽绒服。
“下午就要试镜了，你就忍几个小时。”
颜黎一脸嫌弃，最后还是屈服于成市的天气，不情不愿地把许蓁那件粉红色羽绒服裹在了身上。
“咱们有必要这么重视？不是说就是个新人导演吗？”他嘀嘀咕咕。
许蓁看他跟扶不起的阿斗似的，无奈把手机直接递给他，“你自己看看，我为什么要重视……”
虽然心情非常不美妙，但颜黎还是瞟了一眼。
于是就看到，微博热搜第一条――“陈余声陈谢”。
“这……是什么？”
许蓁皱眉，“你连自己要试镜的电影导演名字都不知道？”
颜黎自觉心虚，小声道，“不是……”
许蓁叹口气，把手机直接丢给他，“你自己看看吧。”
颜黎悻悻接过手机看起来。没出一分钟，就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她。
“这……”
热搜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二人，竟是父子关系。
陈余声，国内三金满贯大导，代表作品有《青草地》、《凶手的自白》和《等你》等数十部，是九十年代最炙手可热的导演。
陈导知名度不小，可关于他本人是否已婚却一直是圈内的一个不解之谜。
数年过去，他的妻子一直没被人扒出来，这时候却突然曝光了一个23岁的儿子，也是跌破了一众吃瓜群众的眼镜。
热搜出来好久，才陆续有人爆料，说他的儿子陈谢，也就是这部电影的导演，虽然户籍是国内，但从小在美国长大，接受的也是国外的教育，今年刚从美国最好的艺术类大学毕业，立刻便回了国准备起自己的第一部作品。
许蓁倒了杯水坐下来，看颜黎的表情难得变得认真起来，这才放下心，慢悠悠跟他说，“这一次的电影你要能拿下，前途不可限量。陈导我以前跟他接触过，是个比较谨慎，但对新人并不算太排斥的导演。而且，看情况，他是要通过这部电影正式把他儿子带进圈，拍摄途中，他不会少出现，有了他的指导，你就能比别人少走一大截路，飞升是迟早的事。”
颜黎做得端端正正，一副虚心求教的乖巧样子，“可你之前不是说不建议我直接拍大导的电影吗？”
许蓁点点头，“我是这么说过，”她语焉不详地卖了会儿关子。
“但你忘了这部电影的署名是谁了？”
“陈导这个人身上有极其丰富的文人气质，行事作风有些孤高，他平生最好面子，虽然是个公
众人物，但特别在意观众的看法和口碑，这样的人，就算有心给陈谢铺路，也必定不会留下把柄。”
颜黎听得一知半解，“什么意思啊？”
许蓁突然笑了，敲了敲他的脑袋，“就是说……你得努努力，其他的等你通过了，我再跟你说！”
颜黎“哦”了一声，悻悻地把头转了回去。
没过多久，却又一脸疑惑地转过来，“姐，你为什么对陈导那么了解啊？”
童言无忌，颜黎本只是随口问问，可许蓁却顿时僵住了身子。
反应过来后，她苦笑了下。
还能为什么？
当时她为了给陆深谈陈导的电影，喝酒喝到医院去了。
这件事，她怎么能不记忆深刻。
“你说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的前途。”
“你难道真的不在乎吗？你的前途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外人发了狠去踩你，恨不得你直接雪藏隐退，你倒好，还没输呢，就自暴自弃了。陆深，你究竟怎么回事？！”
昏暗的酒店里，一盏灯都没开，安悦发了半天火，却一个字都没得到回应。
陆深无声无息地坐在黑色的沙发里面，走廊里隐隐的灯光传进来，勾勒出他大致的轮廓。
半晌后，安悦终于泻了气，揉着眉心，一脸倦意地问，“陆深，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你都已经到了这里，为什么又要放弃？”
陆深垂着头，紧闭的窗帘被风吹出一条细缝，刹那的亮光闪过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
然后低喃着说，“我不想跟她争。”
安悦站得远，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陆深不再重复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是因为知道她也想要这个资源，所以想让给她吗？可这根本不是他的东西，他没有资格说让。
“陈导……我拒绝过他。”最后，他选了这么一个理由。
安悦愣了下，随后才理解他的意思，面色一松，“唉，就因为这件事？”
她失笑道，“陆深，这是娱乐圈，不是你家里。不是所有人都以你为中心，少了你不能活的。陈导也好，刘导也好，说到底他们和商人一个性质，都是利益至上的人，只要你能给他赚钱，谁会在意你以前做过什么？！”
她沉下心来安抚他的情绪，“你放心，这次的投资商以前跟公司有过合作，他们对你比较看好，只要你试镜表现好一点，后续的事情就交给我们，陈导那边我自然也会想办法挽回。”
陆深闻言不置可否。
可安悦风风火火，自以为勘破了他的心思，转眼就真的去联系了陈导。
毫无意外的，陈导就在成市，甚至和他们住的同一家酒店。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成功约上了陈导的午餐时间。
成市饮食以辣著称，最出名的就是火锅，走在街头，能看到大街小巷各式火锅店层出不穷，让人挑花了眼。
安悦找关系在一家最有名气的火锅店里订了个包间，将陆深收拾好了之后，二人便提前赴了约。
直到今日，陆深已经近一个月没有新的消息传出了，就连今天来试镜，也是做足了保密工作，外界一点消息都没有。
出门前安悦还怕被人认出来，泄露消息，没想到一直走进包厢，都没人注意到他们。
陆深这一个月实在瘦了太多，以前刚好合适的码子，现在大了近一倍，别说路人了，连粉丝恐怕都难认出来。
这顿饭是要向陈导赔礼道歉的，安悦没请其他人，于是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就那么坐在包厢里，相顾无言近1个小时。
一点钟，人才姗姗来迟。
陈导年近不惑，却还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穿着亮色的羽绒服，乍一眼看去，就像是哪个大学的教授。
他一走进来，安悦便连忙推着陆深站起来，笑意盈盈地打招呼，“陈导，久仰您的大名。我叫安悦，是陆深的经纪人，初次见面，请您多多指教。”
陆深被她推搡了一下，不得已敛下满脸冷漠，跟着叫了句：“陈导。”
后者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许久，才温声回：“嗯，先坐吧，不用这么拘谨。”
在带陆深以前，安悦做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制作人，其中也参与过电影项目，虽然没见过陈导，却很懂得找共同话题。
二人很快便你来我往地寒暄起来，酒过三巡，眼看陈导已经渐渐放下心防，安悦立即给陆深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酒，举起杯子对着陈导，“陈导，陆深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曾经冒犯过您，在这里我们一起给您赔个罪，希望您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计较。”
说完，她使劲拍了下陆深的手。
后者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然后不咸不淡地跟了句，“
对不起，陈导。”
陈导一时没有搭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轻飘飘说，“酒就免了，不是什么大事，陆深人红事情多，我能理解。”
他这话一出，另二人脸色立即沉下来。
若是一个月以前听到这话，他们大概还会觉得陈导是在赌气，可近来陆深的丑闻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他今时不同往日。
陈导这句话，根本就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算上陆深，安悦前前后后带了3个艺人，都混得不错，从来去谈资源，就算不是被人捧着，也至少和和气气的，这还是第一次碰上现实的“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场面，一时间情绪也变得有些微妙。
陈导呛了二人两句，这才觉得心里爽快了些。
其实他并不是那种记仇的人，可当初陆深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在他这张老脸上打了不小的一个巴掌。
那个电影项目他筹备多时，好不容易被许蓁说动，决定赌一把，没成想竟被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崽子给拒绝了。前后里外一合计，陆深人红了，开始耍大牌看不起他这个想法，便根深蒂固地进了他的脑子里。
再加上后面投资方出事，项目不得已搁浅下来。他的心里就更是窝火，直接将所有问题都怪罪在了陆深头上。
虽然已经一年过去，可这事儿陈导可是一分没忘，也怪不得他给不了陆深好脸色。
他端着空酒杯看着陆深，“年轻人，给你一句劝。凡事戒骄戒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想求情，我也不是不懂，可具体这个求情的法子该怎么用，你不如回去想想？”
他直接站起来，毫不留情地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回头，“对了，要是你想不通，不如去问问你从前的那位经纪人……我看啊，她是个明白人。”
听到这话，陆深愣了。
安悦……脸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