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回到家时，陆深周身都湿透了。
发尖上雪融化了，剩下一层湿气。
打开门，又关上。摸黑走到客厅里，裹着湿淋淋的大衣“咚”地倒下去。
身体很冷，可却又不及心里。那个最柔软的地方如同被一柄又尖又利的冰剑一下一下地捅着，不见有血流出，只是扯得五脏六腑都刺痛。
这个房子太空了。有她在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她一走，每个生灰的角落都在告诉他，他失去了什么。
尤其是深夜里，当他被噩梦惊醒，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温度时，这种如同被全世界抛下的失落感便倏地将他包裹起来。
无论如何都逃不了。
雪下了一整夜。
新闻报道里说，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暴雪。
入冬后天亮得越来越晚，七点钟，天边还是晦暗不明的青色。
陆深身上乍冷乍热，头脑昏昏沉沉，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梦里。
直到电话铃声坚持不懈地响了半天，他才终于撑起上半身坐起来。身上的大衣吸了雪水，依旧是一片湿润，他的身体却烫得吓人，嘴唇干裂了，说话声音也变得嘶哑。
他咳了两声，接起电话，“喂？”
那边似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嗓子怎么了？”
安悦皱了下眉，然后又说，“你该不会这几天一直在家里躺着吧？我可告诉你，后天给你安排了一个试镜，你自己把状态调整好，这有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再不行，我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帮你。”
陆深摸着茶几上的冷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答，“我知道了。”
“行吧，”她也不愿多说其他的。
要不是制作人刚刚给她发消息松口，她也不至于这么匆忙给他打电话。
陆深出了事，安悦的日子也不好过，为了他跑上跑下，整个人瘦了好几斤。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牵连进了李知知的丑闻中，可陆深本人的问题其实特别小，却怎么都阻止不了所谓的谣言黑料传遍全网。
那些从前求着找上来的代言，不惜赔偿违约金也要提前解约。谈好的新戏更是，第一时间就干净利落地撇清了关系。
真当陆深是什么洪水猛兽了。
偏偏面对着网络上无数的水军通稿，公司还怎么都查不出是谁在捣鬼。
安悦想起网络上传播较广，让粉丝们深信不疑的一种说法，突然迟疑着问，“陆深……你最近和……许蓁，有联系过吗？”
陆深身形顿僵，昏矇的脑袋清醒了几分，想起几小时前见到她的样子，脸上呈现出一种茫然又痛苦的神色，低声道，“没……没有。”
安悦在那边叹了口气，随后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陆深，你说这件事情会不会真和许蓁有关？”
又立即补充，“当然啊，我一直对许蓁没有意见，只是……你不觉得真的很不对劲吗？圈内知道你们的事的人真的少之又少，要是别人想针对你，为什么不在你们那时候就曝光照片，要等到这时候？而且据我所知，许蓁新带的那个艺人最近势头很猛，之前那几个本来要跟你合作的品牌方，最后都跟他签约了。”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奇怪。
陆深和李知知早在去年元旦之后就彻底断了，期间安悦一直关注着陆深的行动，确定二人一面都没见过，也根本不存在藕断丝连的情况。
所以上个月李知知的新闻一出来时，安悦是完全没想到还能把陆深牵扯进去。更别说事情发生后微博上对李知知铺天盖地的辱骂及扒料持续近两周也没把陆深扒出来。
眼看这件事已经迎来尾声了，谁知道却突然冒出来一家媒体，甩出了数张陆深和李知知私下见面的图片，力证二人的恋爱关系。这组照片角度巧妙，不乏暧昧的镜头，一出便再次引爆微博。
而这无疑是在这件丑闻上又添了一把火，那些本已逐渐疲累的网友们又打了鸡血似的，津津有味地奔赴全网吃瓜。
事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朝着一个难以预料的方向进展的。
陆深和李知知当初的纠葛虽然很难对外界解释清楚，可经过两代经纪人后，陆深依然给公司提前打了预防针，对于万一哪一天被人拿来炒作，公关部也早就提前拟订好了处理方案。
这事一开始，其实公司内部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对陆深最有利的时机。
有李知知的丑闻在前，陆深不但可以通过这位“前”女友解决掉长久以来的一个大隐患，还可以顺便在粉丝中卖惨洗白，顺理成章地起到固粉的目的。
不管是安悦还是公司高层，本都对这一波极限操作非常满意，可是谁也没想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解决。
还是同一家媒体，在陆深和李知知的“恋情”曝光的第二天，突然再次爆料说陆深早已有一位订婚多年的未婚妻，并且这种未婚夫妻关系在陆深和李知知
恋爱期间也一直存续着。
陆深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不但欺骗公司和大众私自恋爱，甚至还做出了出轨等不良行为。
一条似是而非的微博，没有所谓的实锤，更没拿出像样的证据，却引得大众的炮口瞬间转向，全网立即涌现出无数针对陆深本人的恶意编造的谣言和黑料，打了公司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后来公司花了大价钱制止了这些谣言的进一步传播，可陆深的事业已然遭受重创。
原本走得顺顺利利的转型之路，一朝跌回到解&039;&039;放前，搞得陆深元气大伤。
近一周，这件事情才逐渐平息，而冷静下来的粉丝们，自发对整个事件进行了复盘。围绕着这件处处透露着预谋性的事件，分析排除掉多种干扰因素后，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许蓁最有可能是这个幕后操作者。
其一，她带陆深六年，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他，包括他的女朋友和传闻中的未婚妻，如果真的存在，那她一定是最清楚的人。
其二，不久前她才因为某些原因和陆深闹掰，通过陆深无缝更换了经纪人和许蓁曾经消失数月来看，她极有可能对陆深怀有成见，甚至有可能对他心生仇恨。
其三，就是颜黎。他从出道到走红的过程太快，短时间内的虚红显然需要转化为切实的资源红利。而此时此刻，同期因为转型翻红的陆深理所当然成为了他的拦路石。二人选择的路线虽然大有不同，但却存在一点致命的重合的部分――迫切需要一部担主的电视或电影来站稳脚跟。
不管是陆深也好，颜黎也好，同为非科班的演员“新人”，流量与人气并非他们现阶段最重要的东西。作品――这才是关键。可是好的作品每个阶段出现的太少，能提供给他们的，更是少之又少，为了走好下一步路，二人势必要面临着激烈的竞争。
这种关键的时刻，其中有一方却突然爆出丑闻，不管是谁，都难免怀疑是许蓁在搞鬼。
陆深沉默听着安悦这番话，思绪却突然飘远了。
他又想起悠悠说的那句，“为了给你谈电影，喝到中毒”。
电影还能是哪一部？他苦涩地想着，陈导那部电影真的让她吃了很多苦吧。可他又是怎么对待她拼命给他谈来的东西呢？
陆深心里难以抑制地再次抽痛起来，他抓着胸前的衣服，指节因为用力而渐渐发白，嘴巴张着，发不出声音。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悠悠骂自己的那一句话是多么正确。
狼心狗肺，他的确是的。
“安姐，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是谁做的。”
“许蓁……她做不出这种事。”
她是那种，即使全世界都将他踩到脚下，即使他生啖其肉，生喝其血，也不会害他的人。
只可惜，这一点他明白得太晚了。
他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深夜。
她坐在门外，小小一只，声音稚嫩而纤细。
小声对他说，“哥哥，你别怕。”
“我会陪着你的。”
“我会陪着你的。”
许蓁无奈地看着趴在病床上跟她撒娇的人，一时间脑袋竟比伤口还疼，“我只是受了伤，不是得了绝症。放你一个人去试镜，我才不放心呢！”
转眼注意到他的衣着，又低喝一声，“等等，你给我坐好！”
颜黎身子抖了下，然后不情不愿地坐回到椅子上，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这是他的惯用伎俩，装可怜装哭，许蓁不吃他这套，依旧一副严厉的语气，“这么大个人了，懂不懂孰轻孰重？你现在是个公众人物，口罩不戴，帽子也不戴，就敢自己跑医院来，是嫌负面新闻还不够多？要被人拍到了，不知道又要给你造什么谣呢！你怕是想气死我！”
悠悠本是默默站在一旁，看到这场面，立刻心疼起颜黎来，好声好气地在旁边帮腔，“哎呀，蓁姐，你别骂小黎，他这也不是担心你吗……”
许蓁却又皱着眉转向她，“你也别说了！我刚刚让你回去，你怎么没走？忙活了一整晚了，该回去休息就回去，我只是一只手受伤了，又不是动不了，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眼看她又要开始唠叨，悠悠连忙糊弄地应了几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背过身，对着颜黎撇撇嘴，又拿起果盘往外走，“我去给你洗点水果，生病的人要多补充点营养……”
这丫头也是个倔性子。
许蓁无奈地摇摇头，随她去了。
颜黎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嘟着嘴拿起来看了一眼，突然兴奋地对着许蓁说，“姐姐！我哥已经到医院了！”
许蓁微微皱眉，“他来医院做什么？”
“探病啊！他追你这么久了，有这种好机会怎么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