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周一上午十点,许蓁准点到了公司。
秦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一敲,就开了。
“进来。”里面的人头也不抬,沉声说。
许蓁推门进去,“秦总。”
秦总抬头看到她,蓦地一笑,“你终于返岗了,再不回来我都以为你要炒我鱿鱼了呢……”
许蓁笑了笑,没说话。
“话说,”秦总起身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你这身体应该痊愈了吧?能正式开始工作了不?”
“你都不知道,你打电话说请病假那可是把我吓了一大跳,许蓁啊,你现在可是我们公司的顶梁柱之一,你可不能倒啊。”
“我这儿可是已经给你挑了好几个艺人就等你回来选呢,你等会儿拿回去看看,挑个满意的。”秦总乐呵呵的,看着她,摆弄一个假山摆件。
许蓁笑意淡了些,盯着那个墨绿色的摆件看了会儿,然后才开口,“秦总,我……”
随即拿出一份文件,郑重其事地摆在桌上,“我今天……是来跟你谈离职的事儿的。”
后者一听,愣了。秦总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面带不满地说,“你这是……”
“秦总,”许蓁打断他,“你先听我说吧。”
“我其实很不想打感情牌的,可是呢……再有一个月,我进公司就整整六年了。当初我刚回国,当经纪人也是半吊子出家,什么都不懂,一直靠你提携,才走到今天。这份情谊,我很感激。”
“既然这样。你又何苦……”秦总想插话,又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许蓁笑着说,“都要走了,我也跟您交个底,其实我一直挺不喜欢这个行业的,这个圈子吧,外人看着光鲜,里面弯弯道道的太多了,让我觉得很累。”
“这些年,我自认没有对不起谁的,公司也好,陆深也好,我都付出了一切。”
“所以,我希望,秦总能够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放我走。”
秦总闻言沉默了好久,随后看着她长叹一口气,“你是认真的?”
“当然,”许蓁故作轻松地摊开手。“我再怎样,也不会拿工作跟您开玩笑。”
“那你能跟我说一句实话吗?你要走,是不是因为陆深?”
这圈子她待了也不止一两年了,从前更苦的时候都过来了,现在好不容易如鱼得水了,却突然说累,理由挺牵强的。
许蓁也不扭捏,点点头,“不否认,他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也不全是。这么说吧,我曾经有一段长达许多年的执念,最近突然决定放下了,突然想要过一段更轻松更自在的生活。所以……很抱歉,秦总。”
秦总闻言无奈地笑了,“许蓁,虽然你现在可能已经不想听了,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下……之前我让你转去带其他人,是……”
“秦总。”许蓁认真地看着他。
“现在这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她摇摇头,“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改了,也请您看在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不要再给我增加负担了。”
“唉。行吧。”
“跟你共事这么多年,我也清楚,你这个人,轴,说一不二,只要认定了的事儿,除非你自己愿意,否则谁都不能让你改变。”
“你就这么走了,我是真舍不得,但我知道留不住你,那……我就不留你了。就算最后给你的离职礼物。”
许蓁这才真心地笑了,眼眶发着红,“秦总,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
“你听说了吗?蓁姐好像要走了。”
“什么走?去哪儿啊?你们听谁说的?”
“还能去哪儿?辞职啊。他们有人看到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啊?!为什么啊!她这么能干,怎么说走就走啊!”
“还能为什么……你没看最近陆深都是安姐在带了吗?我估计她可能是跟陆深闹掰了……”
“啧啧啧,她带陆深好多年了吧?我记得他刚出道就是蓁姐带着了,没想到啊……”
陆深带着口罩鸭舌帽,突然出现在公司门口,一看到他,几个凑在一起说八卦的职员立即闭上了嘴,默默地分开了。
陆深只听到一句“没想到啊”,他下意识朝那几人看了一眼,随后才回过头继续往里走。
他今天是来录歌的,年底了,公司的年会也在如火如荼地筹办中,作为天奇的一哥,他要为公司录制一首歌。
刚进录音棚,安悦却突然在外面叫住他。
“陆深,你先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他放下东西,走出去。
对方递给他一叠写着“剧本”字样的白纸,“喏,最新版剧本,剧组刚送过来的。”
陆深懒得翻,顺手就放到了一边。
“我这已经跟剧组那边说好了,下个月正式进组,你一定要
回去先准备准备啊,第一部担主的剧,别搞砸了。”
陆深精神不太好,因为今天只是录个歌,过来连妆都没化,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格外显眼。
他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没事儿了吧?那我进去了……”他说着话,又转身往里走。
“诶,等等,”安悦突然开口叫住他,待陆深回过头,她却又突然有些犹豫,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破罐儿破摔地说,“那个……许蓁今天来公司了。”
听到这里,陆深的身体一顿,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可转瞬又了无踪迹。
“她是来办离职的。”安悦说。
随着这句话,陆深猛地抬头看她,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安悦顿了顿,才叹口气继续,“她毕竟也带了你那么多年,我觉得,你还是去跟她道个别,万一以后再见,也别搞得跟仇人一样。”
安悦已经是公司的老人了,陆深刚入圈子没多久,她就转了幕后去当制作人,一直到最近,秦总才又跟她提了,让她回来带陆深。
关于更换陆深经纪人的事情,不管是公司还是他个人,都没有拿出理由,可安悦多么聪明的人,不用多想,也知道,恐怕是这二人出了问题。
从以前到现在,她挺欣赏许蓁的,不管是能力还是为人,都有种她年轻时的影子,眼看她就这么走了,她是真觉得有些可惜。
陆深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很不舒服,不是疼,也不是空,就是一种让他觉得压抑又低落的不适感。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好半天了,也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过了几分钟,又或者是几秒,他抿着嘴偏过头去,“算了。”
他说。
这一天陆深的录制状态很差,一句歌来来回回好多遍,都不满意。
一小时后,制作人皱着眉喊了暂停。
“陆深,你今天怎么了?调是对了,可你的状态太差了,我们这首歌歌词都是积极向上的,你快把它唱成苦情歌了。”
“周师兄……对不起。”他懊恼地摘下耳机,从录音棚里出来。
周期递给他一杯水,“算了,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再试试,实在不行,改天再来。”
陆深一口气灌了半瓶凉水,随后将自己的身体狠狠摔到休息室的沙发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工作、生活,突然就提不起劲了。睡觉也睡不好,总是做噩梦。
昨晚又做梦了。梦到他初中的时候。
那时候他妈妈还没出事,那个人……还没有那么吓人。不记得具体是因为什么了,总之他好像是和别人打了架,结果被老师告到了家里。
那天他带着伤一回家,就被那个人怒气冲冲地拎到了阁楼里。那个阁楼在四楼,没有灯甚至没有板凳,光秃秃的地板,四周严丝合缝,连扇窗户都没有。
他小时候是很怕这个地方的,即使他认了错,也要第二天才能被放出去。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整整一夜,那是他小时候最害怕的东西。
可偏偏那一次不知为什么,被关进去的时侯他依然很害怕,可他就像走火入魔一般,突然就不想认错了,害怕的时候就咬着自己的胳膊,再痛也忍下来。
而他确实忍了下来。一直到第二天那个人打开阁楼那扇门,他都没有哭一声,叫一句。
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经历漫长的争斗后,终于得到了胜利。
然而这份胜利的喜悦还来不及体会,他就遭受到了更痛苦的惩罚。
那是陆家私下养的格斗士,在一个赌城底下,原本是用来对付那些闹事的赌徒的,可那一次,被那个人――他的亲生父亲,用来对付了他。
全身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掉了一颗牙,左腿腓骨骨折。这就是他反抗的代价。
他记得当他被人从格斗场里搬出来时,那个人穿着笔挺整洁的西装就站在他旁边,冷冷地对他说,“只有强者,才不会遭受屈辱。”
那时候,他的表情是散发着寒意的,他试图从他那双严厉无情的眼睛里找出一丝愧疚或者是同情,但最后失败了。
他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破烂的机器人,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
或许是从那一刻开始吧,他终于意识到,那个人在他的生命里所扮演的角色,永远不可能是温情的。
所以后来,他从被人抬出来,到可以爬着出来,到蹒跚着走出来,到最后……
“陆深在吗?”外面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陆深眼中浓浓的恨意还来不及收起,休息室的门便被人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他看过去,许蓁背光站在门口。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