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溯(二)
东门桃李此刻在被窝里半坐起来,身旁的美人往她这里轻轻一靠,她又倒在了床褥上。
东门桃李挣扎着要起来,脸上带了点红晕。东门桃李没想到这幅身体如此的孱弱,她现在身上软绵绵的,头还晕乎乎的,她有点怀疑这个身体……是不是肾虚。
“藤理大人,天还没亮,你再休息一下吧,而且你的酒还没醒呢。”
原来是醉酒啊……东门桃李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她自己没怎么喝过酒,不知道原来醉酒是这么难受的。
神情迷离的东门桃李乖乖地躺在床褥上歇息,任凭那美人靠在自己的肩上。
东门桃李双目放空,整理了一下思绪。她发现属于中御门藤理的记忆慢慢涌入了她的脑中。
中御门藤理,年二十,公家出身,现任右近卫少将。幼时被寄养于外,直至十二岁回京都行元服礼,次年春,娶右大臣之女枫姬为妻,十六岁任右近将监,其妻至今无所出。其父曾任左近卫中将,于五年前病逝,年仅三十五岁。其母健在,两位姐姐早已出嫁,另有一位十二岁幼妹,一位七岁幼弟。
因外貌秀美,不苟言笑,被时人称为“雪梅之君”。
……
信息量好大,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东门桃李一时间还没有接受完毕。而一旁的美人则是一边观察着她迷离的表情,一边伸手探向东门桃李的衣襟。
“雪梅之君”的称呼不是白叫的,中御门藤理这幅皮相确实不错,此时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在窗子透入的晨光下,映衬得中御门藤理的皮肤像入冬时的初雪一般嫩白,而双唇犹如凛冬中绽放的红梅。平日绷着古板认真的一张脸,此刻变得柔和下来,明亮而偏圆的眼睛半眯着,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夺走她的眼睛的注意力。
然而下一刻,回过神来的东门桃李猛地按住了美人那只不安分的手,一下子从被褥中弹了起来。
“藤理大人?”被东门桃李的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的美人,看着这位平日冷若冰霜的雪梅之君一言不发,匆匆忙忙地从房间跑出去了。
东门桃李从房间里走出来没多久,就看见了原身的仆从,然后马上跟着仆从打道回府了。
直到回到府邸,东门桃李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鬼!东门桃李倚坐在门边,内心疯狂吐槽。
“藤理大人。”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东门桃李转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女性。
“枫姬……”看到眼前温和的女子,关于她的记忆马上呈现在东门桃李的脑里。
枫姬微微张开了手,东门桃李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在枫姬身上,枫姬嫁给中御门藤理的时候是十五岁,比中御门藤理还要大三岁。
“我昨晚听说你喝醉了,马上派人去找你,可是……”身穿华丽衣裳的枫姬欲言又止。
“没事,不用担心。”
“时候不早了,藤理大人,你该梳洗梳洗,然后到去近卫府。”在两人的夫妻关系里面,年长的枫姬反而是更为主导的那一方,中御门藤理很是依赖枫姬。
“嗯,不急,去不去也没人在意。”在近卫府里面,中御门藤理的这个右近卫少将是个花瓶。
能当上这个职位,第一个原因是中御门藤理出身于武职的羽林家格,羽林家格出身的子嗣基本都会任武职。在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岳父给力,所以升职升的快。第三个原因是,中御门藤理有一个别人都比不上的有点:长得好看,放在御前当门面有够赏心悦目。
这里的贵族家族等级分的非常严明,什么样的家族,什么样的家格,决定了一个贵族此生个能够当什么样的官职,能当到多大的官职。
按着家格的从大到小排下去,分别是摄关家—清华家—大臣家—羽林家—名家—半家。
他们中御门是羽林家格,这个家格的基本都是武官,最高能担任的官职是近卫中将,很少出现担任文职的高官。
“兄长大人。”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捧着花环,来到了东门桃李面前,这个花环已经有点蔫了,少女昨天就已经做好了,可是一直都没有等到她的兄长回来。
看着这位少女,东门桃李脑子回想起了关于她的事。
近日御驾不出行,所以中御门藤理很闲,闲到前几天又干了件蠢事。
眼前这个少女名叫花玲,是中御门藤理父亲的私生女,一直养在外宅无人知,直到前几天她送来书信求救。
花玲信上说,她的母亲病危,命悬一线,家中的东西已经变卖的七七八八了,恳求中御门藤理出手相助。
此时的中御门藤理才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外受苦,然后就拿着书信去问枫姬该怎么办。
像中御门家这样的贵族,男子是能有很多侧室的,不过中御门藤理的父亲的家中就只有正室,中御门藤理原以为父亲是一心一意对母亲,谁知道原来外头还有人。
枫姬此时正在插花,她一边拿着手中的花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枝叶,一边说道:“藤理大人,父亲去世已经有五年了,按书信上来看,这位外室是个有骨气的人,已经病了很久,病到实在无法支撑下去,也没有上门来求助。”
“所以她的女儿才私下来求救,大人忍心看着自己的妹妹在外头孤苦伶仃吗?她应该和莲姬差不多大,大人应该知道,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无父亲庇护,家中只有病母,在外头有多危险吧……”枫姬修剪枝条的动作停了下来。
莲姬是中御门藤理同父同母的妹妹,今年十二岁,也到了能成婚的年龄了,最近也有人上门来说亲,不过被中御门藤理拒绝了。
“咳,我当然想帮她,可是又怕母亲那边……”中御门藤理知道枫姬表面上云淡风轻,可是心里应该又想起了以前的不堪往事,所以马上岔开了话题。
枫姬是右大臣的女儿,冰雪聪明,身家显赫,原本这个摄关家家格的女儿,应该是送入宫做侧室的,可是一场计算让她失了清白,之后大病一场。其实对于这样显赫门第的女子,婚前失贞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上面那位不介意,还可以入宫,但关键是她病好了之后,被诊断出无法生育。
除了中宫皇后,无法生育的女子入宫当侧室毫无意义,所以枫姬委身嫁给了左近卫中将的儿子,同时也她的救命恩人——中御门藤理。
当时中御门藤理的父亲没有异议。能攀上右大臣这样的姻亲,中御门藤理的母亲则是乐见其成。而十二岁的中御门藤理,一点话语权都没有,那时候中御门藤理谁都不想娶,不过娶了之后觉得还不错,年长的枫姬像姐姐一样,而且又聪明,经常能够给中御门藤理很好的意见。
枫姬把修剪好的花从插入花瓶,说道“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那外室只生出了一个女儿,所以以母亲的胸怀,是不会介意的。就算你把人带回家里,她只会觉得,家里白捡了个适龄的女儿,可以嫁出去拓展家里的人脉。所以大人救助这两母女之后,尽管挑个好的人家,把这妹妹嫁出去,这样的安排,既合了母亲的意,又让那母女有了去处,一箭双雕,再好不过了。”
在这个时代,贵族家中的女儿,最大的用处就是缔结好的姻亲。不过中御门藤理比较疼妹妹,所以还不想把莲姬嫁出去。一想到自己还有另一个妹妹流落在外受苦,就想马上把人接回来,让她有个好去处。
“……枫姬言之有理。”枫姬的思路和母亲很像,中御门藤理有时候在觉得,要是她们都是男子,恐怕这朝堂上得要另起一番风云。
然后中御门藤理就去找妹妹去了,不过去到的时候有点迟了。
中御门藤理赶到那间破旧漏风茅屋的时候,看到有个人把一小袋子钱抛到地下,对着床上病恹恹地哭着的女人说道,“喏,这是你女儿的卖身钱。”
听到这里,中御门藤理一下子懵逼了,辛辛苦苦赶到,结果那苦命的妹子已经……
中御门藤理一把拎起地上的钱,扔回给那个人,“钱不要,把人带回来。”
那人的打扮来看应该是个仆役,他见中御门藤理衣着光鲜,应该是个他惹不起的人,讨好地说道“这位老爷,你别说笑了,咱们已经钱货两清。”
身后瘦骨如柴的女人一边哭着,一边看清了中御门藤理的长相,看着这熟悉又怀念的模样,她一下子就知道来者何人了,“那孩子一声不吭地自己走了,怕是让你来照看我,大人,求求你,钱不要了,帮我把我女儿带回来吧。”
那人心肠软,他家的孩子长的和他像,说不定也是个心肠软的,瘦骨如柴的女人跪地哀求着,抓住自己唯一的救星。
中御门藤理回头打量了一下那个女人,瘦骨如柴而且病恹恹的,不知道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养这样一个外室。
那女人自是知道中御门藤理在想什么,她解释道“我不过是花街的贱命女子,在那位大人醉酒后只有匆匆的一次,后来我怀孕了,那位大人把我赎身之后就一直没再见我,只是派人给点钱银接济,后来大人没了,我也不敢打扰你们,所以……”
所以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中御门藤理打量了一下这件破旧的茅屋。
中御门藤理觉得那苦命的妹子是个有主意的,不和母亲商量就把自己卖了,可是钱也不是万能的,她孤苦伶仃的病母就算是有钱也不一定能活下来,这才写信把中御门藤理搬出来当救兵。
“我不管,人带回来。”中御门藤理有点担心那苦命妹子的遭遇,火急火燎地对仆役说道。
“这位老爷,我们家的主人好不容易才看上了这么一个,小人不过是个办事的,哪有这个决定权……啊!”仆役鬼哭狼嚎着,双臂被中御门藤理扭到身后了。
“那就带我去把人带回来,别让我说第二遍!”见这仆役油盐不进,急了的中御门藤理只好用点武力了,作为近卫府的花瓶,那也是一只武力相当好的花瓶。
那仆役受了痛,连声求饶,说能把中御门藤理带到主家说情。
等中御门藤理跟着仆役去到的时候,那个叫花铃的女孩刚入了某个贵族的府中。
中御门藤理无奈的拜见了这家的主人,从仆役口中得知,这家是半家的家格,这就好办了,家格比自己家低,就算家里有当官的,估计官职也不大。而且半家这个家格嘛……多半就是雅乐寮、阴阳寮、典药寮这些不参议的官职。
虽然自己中看不中用,但是靠着仗势欺人,说不定能够成功把妹妹带回去。
在房间里面等候主人家的时候,中御门藤理闭上眼睛,一边在心里劝诫自己:一定要表现得仗势欺人,仗势欺人……
而这家的仆从们,都一旁偷偷地看着那位人称雪梅之君的男子,端正地坐着那处,闭目养神的姿态好像一副画似的,就像高岭之上,迎着寒风盛放的红梅。
不过主人家的到来破坏了这幅美景的构图,他把偷看的仆从们赶走,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中御门藤理面前,用扇子挑起了那雪白的脸庞。
“贵客啊,藤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