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至
不过这件事情要经营起来,困难可不小,不仅步骤复杂,且极易出岔子。
韩霁私以为,便说这收购未必能成,要请她那位朋友过来,怕也是不易,一时间倒是不大赞同这一做法。
“此事怕有些难度,中途但凡差了一步,都难以成事。”
他指出映棠列举的收购一法,严肃道:“楚家不能再这上面留下过多痕迹,一旦被人察觉楚家助朝廷收购之事,会有挟私报复之辈,蓄意设计楚家。”
收购所需费用不低,韩霁他们无法走明面的路子,只能借映棠的手去做,那便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不过,担忧的不无道理,但也不是没有法子解决。
映棠宽慰道:“这一点我想过了,楚家决计不会参手,等我这位朋友过来了,让他出面收购便是。”
关于收购一事,映棠从未打算参与,她无权挪用楚家的票款,自身积蓄也难以填补收购的空缺,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打着让她那位朋友收购的主意。
兹事体大,韩霁不敢贸然将关节交于一素未谋面之人,仍旧拒绝道:“司中要务,实在不必让更多人被牵连进来。”
“还请韩大人见一见他,届时便知此法可行了。”
空谈无异,还是得叫他见一见真人的好。
“他本就有意入寿州菜行,扩展生意,我不过推波助澜,收购不成,他便只是扬州新来的菜行行人,就如今寿州菜行的行情,怎么看都是一笔不亏的买卖。”映棠说完,将一封信从袖中抽出。
映棠只说不必急着下定论,待人来了再谈。
她叫楼下的程安进来,把信递给他,吩咐要加急送去扬州。
里头有两封信,一封给楚河,负责货船的事,一封给她那位朋友。
韩霁见映棠一行一言都颇有章法,且她一向多妙计,便也不再犹豫,总得叫人试一试,才知道是否可行。
“既如此,我信楚姑娘。”
韩霁婉言谢过,又指出几点疑惑之处,细细询问。
此法若可行,便要在人来之后,即刻开始布置,韩霁必须提前熟悉流程。
映棠为他梳理一遍过程,韩霁将草拟折好收起,预备先回去打探菜行行情。
就在他准备告谢离开之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家,”陆鹤在门外通禀,“方大人派人送了口信过来,说是迟大人那边有了消息。”
韩霁一听说是迟沂的消息,猜到是张敬远落网,也便是说,迟沂马上便要入城了。
他立刻起身向映棠告辞,“我要先回去做好安排,等迟沂的人过来,重新布置。”
此时正巧让迟沂的人前去打探消息,时机正好,而他方便同献二爷周旋。
映棠赶忙将他送出门去,让陆鹤驾车带人离开。
韩霁回去后,招来手下,将人手归置好。
中途被献二爷邀去酒楼小酌几杯,增一增友谊。
而后便一直未出门。
直到午后,迟沂的人才悄悄潜入城内。
虽然相隔的时间不长,但韩霁乍一见迟沂那副沧桑的表情,还是不由得诧异。
“你——扮乞丐入城?”
迟沂吃着韩霁买的烧鸡,闻言抓起桌上啃干净的骨头丢过去,无奈道:“去去去,张敬远那孙子给我熬的,你赶紧的,有正事说正事。”
还在路上就收到方元送去的求援信,迟沂连口水都没喝,快马加鞭的带人先赶了过来。
迟沂一边啃鸡腿,一边含糊道:“张敬远等人藏在城外,这寿州的官员是什么样还没探清,不敢贸然带进来,免得麻烦。”
敌人都在暗处,防不胜防,按理应当先送入寿州大牢,向京城递送条程,获批后再押入京城。
迟沂怕这中途出乱子,想一路秘密押送,来一招先斩后奏,到那时,即便是有人弹劾,只要人能安全入京,由上头做保便不会受罚。
韩霁点点头应和道:“我也信不过这寿州的官员,城内物价飞涨,可他们似乎毫无作为,要么是无能,要么便是有意放任。”
地方的财政乱象近年来愈演愈烈,楚州能上下一心,隐瞒朝廷多年,已是前车之鉴,所以这种时候,与其寄希望于这些个无所作为的官员,倒不如略过他们,也省去同他们客套的麻烦。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那边的人负责闹大动静,让寿州城的老鼠们以为咱们往西去楚州了,咱们只需要等上一等,等消息传过来。”
迟沂去信楚州暗桩,让手下们大张旗鼓的在寿楚边境搜查,伪造出寿州城一带可安稳交易的假象,引更多人入局。
韩霁趁此将映棠草拟的手稿拿出来,摆到一旁,指给迟沂看,“若要等那边的消息,正巧楚姑娘想了个法子。”
他将内容简单叙述一遍,点明关键所在,“菜行的事情还要麻烦你的人去做。”
“好说,”迟沂丢了骨头,拿手巾粗略擦了一遍手,将手稿拿到面前认真捋过流程,无不赞同道:“这法子好,足够隐蔽。”
抬手招来手下,叫人上前吩咐几句,便立即有人去菜行打探消息。
皇城司在各处都有暗桩,人手不愁,搜集消息也快,一日能赶韩霁三四的工。
韩霁干脆也把腌菜园子的事讲了,让迟沂安排人手接下柳无常的班。
迟沂撇撇嘴,一边安排人手,一边还不忘抱怨,“你说说你们这些文官,能顶什么事。”
“我这几日要忙着陪献二爷演戏,分不出手来,让柳无常去守张敬远,给你分分担子。”韩霁拿人手软,只能放低姿态,亲自斟酒给他。
接了酒,一杯下肚,迟沂砸吧砸吧嘴,觉得滋味不太够,摆摆手说要先好好睡个安稳觉,余下的等他醒了再说。
菜行的事有了着落,腌菜园子也派了人过去蹲守,韩霁要办的事都托他办妥了,自然无话可说,当即拱手一个大礼相送。
韩霁这边安排得当,映棠的信也送出去了,两边同时开始行动,在暗中蓄力,等待搅动风云的时机。
草船已备,一切就等那道东风了。
……
三日后,天朗气清,城外码头。
映棠谈妥菜行入市规程,便到码头处来接人。
赶了个大早,码头处还未热闹起来,正适宜引车过来接人。
楚家商船在码头停靠,长板放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船头,几步窜下,飞速下了船。
他先是向映棠高喊,打了声招呼,围着众人呼啸而过,旋转一圈,再停到映棠面前,安安分分的抬手行礼。
“棠姐姐,别来无恙!”
假正经罢了,映棠白他一眼,挥手推开他凑到眼前的手,侧身向韩霁引荐道:“这是扬州菜行、酒行两行的总行头,程之颂,同时也是扬州程知府的亲侄儿。”
听他叫声棠姐姐,韩霁便以平辈礼待之,“原来是程行头,幸会幸会。”
程之颂为人爽直,见映棠亲自引荐,忙嬉笑着还礼,只说事先在信中了解过,如今该称一声楚兄。
说完,他转身招呼伙计们将货卸下,搬到映棠提前准备好的骡车上。
“仔细着些,别给我磕着碰着,伤了菜就不好了。”
那一船的菜不少,不过考虑到运输损耗,青菜一律不作考虑,多是萝匐(白萝卜)一类易于存放的蔬菜。
映棠吩咐程安留下装点货物,邀几人先乘坐马车回去,顺便商议要事。
三人同乘一驾马车,因无外人在场,映棠也省的绕弯子,掏出一张帖子递给程之颂道:“这是行帖,在寿州入行的规程都帮你办好了,你今日便拿着帖子去菜行,将货都运进去。”
程之颂接过行帖,郑重谢道:“此番多谢棠姐姐助我,待我坐上寿州菜行行头的位置,再来重谢姐姐。”
韩霁将人打量一番,却看他年纪轻轻已然身兼两行行头,不由心下诧异,不解道:“程公子为何对在寿州入行一事如此执着。”
说到此处,程之颂便有些难以为颜,“实不相瞒,我实际是顶了扬州两行行头的虚衔,就是接了我父亲的班子,我大伯是知府,我父亲又是前任行头,这本也不是我的本事。”
“这我是知情的,”不过映棠对他说的话却不大认同,故而反驳道:“你虽年纪轻轻便接手经营这两行,但成绩斐然,只是家中路子铺的好,难以大显身手罢了。”
于商,他是家学渊源;于政,他也算后顾无忧,不过做生意,还是得在复杂的环境中多磨练磨练,他自己有这份心思,映棠趁此拉一把,留一份人情。
况且,人家从扬州过来寿州做生意,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凭这点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不过,想到一点,映棠偷偷瞥了一眼韩霁,选择闭口不言。
这一时期,寿州菜价飞涨,程之颂过来做生意,说的好听点是把握商机,说的不好听,会被人当成捞油水的。
这毕竟,是名声上不太好。
但此时若说出来,除了打击程之颂的自信,恐怕还会影响计划。
韩霁心领神会,借口好奇扬州风貌,将话题岔开了去。
程之颂留意二人神情变幻,大约也猜到了一些,却不甚在意。
做生意嘛,总有些难全的地方,从他应下映棠的邀请,这一路上便将可能会碰见的问题都提前预想了一遍。
韩霁有意引开话题,他便顺势接下去,将扬州城大大小小好玩的去处一一细说。
映棠时不时跟着补充一句,戳穿他有意夸大的地方。
马车摇摇晃晃的,缓缓驾去留仙居,奔赴一场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