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光甘露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
狼烟四起,天下大乱。
白骨蔽野,士民存者百无一二。
十室九空,中原大地一片狼藉。
百姓流离失所,故都洛阳沦陷。
汉家宫阙付之一炬。
317年,西晋灭亡,国祚五十一年。
遥想当年,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奈何!不足百年沦落至此。
祖逖曾言: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宗室争权,自相鱼肉,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土。
所以,灭晋者晋也,非胡人也。
大好河山被当做窝里斗的游乐园。
也许,司马氏骨子里便镌刻谋朝篡位的基因。
八王之乱时,基本算是全家总动员了,甚至连七大姑八大姨都来友情客串凑热闹。
几个王爷倒是玩嗨了,但这种骨肉相残,兄弟阋墙的行为,引来的却是无尽的屈辱。
无休止的内耗,动摇了晋朝的国本。
胡人趁中原大乱,便闻着腥味来舔舐晋朝这块肥美的肉块。
未开教化的胡人,用他们浪荡草原的野性,毫不保留的肆虐着中原大地。
他们用灵魂里不死的野蛮,将那些自觉高人一等的晋人当“两脚羊”肆意屠杀。
这是一场游牧部落与农耕部落的一次大冲突、大洗牌。
一把把血淋漓屠刀,强行将不同民族的鲜血交织融合。
“五胡之乱”,无疑是一场人间悲剧。
危机四伏,司马氏已无力掌控北中国,纷纷丢下祖宗的基业,南下跑路。
领头的跑了,晋人也只得有样学样纷纷南迁,史称“衣冠南渡”。
司马氏在胡人狼狈的进攻之下,最终有五位王爷英勇撤退到了建康,也就是今天的南京。
坊间美其名曰:“五马渡江去,一马变为龙”。
依托长江天堑,以司马睿为首的司马氏再次在建康建立了政权,使得晋朝得以苟延残喘。
这个偏安江左的小朝廷,是为东晋。
……
兴宁元年(363年),三月。
晋陵郡丹徒县京口里,现为江苏省镇江市的地界。
有一位东晋小吏正双手抱膝,百无聊赖的在自家的庭院里。
此吏名曰刘翘,要说此人亦是小有来头之人,他可是十代相传的传统贵族。
其祖上乃是汉室宗亲,刘邦之弟,楚元王刘交之后。
老刘家虽然现在没落了,但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寒门。
可不要瞧不起寒门,“寒门”好歹有个“门”,只不过他们的门第势力较低而已。
所以“根正苗红”的刘翘自然要比起那些没“门”的“贱民”要有优越感。
东晋小朝廷本质上是门阀士族政治,门地决定着人的命运。
按照九品中正制的选人用人规范,高门士族的子弟一出生嘴里便含着金钥匙,名门望族的子弟,不需要任何考核就能给予较高的官品,也称“门地二品”。
刘翘多少依靠着他破落的“门第”,捞了个功曹的芝麻小官当当,好歹混了口公家饭吃。
但自家的情况自己知道,一个功曹的俸禄在当时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虽是“跪族”,但刘功曹却不忍放下贵族的做派。
只见他将双唇收紧努起,发出了阵阵啸声,也许是觉得不够响亮,他干脆将手指插入口中,再次发出长啸。
刘翘的这种做法要是放在现在那就是“街溜子”,可在那个年代可是十足的“名士”做派。
“哎,是刘功曹,发出的啸声。”
从刘家路过的街坊邻里听到啸声,纷纷议论。
刘翘得到街坊邻里的关注,越发自我陶醉,那啸声也不由得高亢了几分,犹如龙吟凤鸣,直蹿云霄。
人逢喜事精神爽,没事就要啸两声。
也不怪刘翘今日如此嘚瑟,因为妻子赵氏已怀胎十月,即将临盆。
这对于几代单传的老刘家而言,终于要开枝散叶,绝对是一顶一的大事儿。
稳婆早已在房中忙碌,就连赵安宗的姐姐也被唤来打下手。
女人生孩子,男人再急也无用。
即将要为人父的刘翘,只得通过啸来抒发内心的紧张又期待的情绪,此时此刻他想了很多。
“是男孩还是女孩?”
“孩子长得会像谁呢?”
“我该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呢?”
……
刘翘憧憬着,这未出世的孩子若是个女子怎么也要有咏絮谢道韫之才。若是个男子,那更不必说,定能光耀门楣,像自己的刘氏宗亲汉武帝、光武帝一样有一番作为,再不济也要如本家先祖刘交一样封王拜相……
“白日梦”美好且短暂,刘翘随即摇摇头。
江山易主,大汉早亡了。
文明人不打诳语,倘若将这种想法吐露丝毫,丢了铁饭碗是小,落个谋逆之罪,株连九族都算是从轻发落。
刘翘赶忙挥散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这个“爸气”侧漏的年代,以他老刘家现在的门第而言,即便是子嗣再有才华,亦无出人头地的可能性。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在这种体制之下,恐怕孩子日后的唯一出路就是去寻赵氏的门路,渴求身居平原太守的老岳父赵裔,将来随便安排一个浊官,小子便不愁吃喝了。
刘翘患得患失的想法并不奇怪,魏晋之际,国土四分五裂,政权频繁更迭,时局瞬息万变,战火连绵不绝,谁死谁活都要凭运气,哪里还敢苛求太多。
等待的时间永远都是漫长的,妻子赵氏那边始终不见有什么动静。刘翘的心情也由兴奋变成了担忧。
他不再长啸,不自觉的左右踱步,就连脚底屐齿都折了两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见房屋中忽然红光冲天,直冲斗牛,仿佛要冲破周遭的黑暗,令人一阵恍惚。
“哇……”
一声高亢的啼哭划过天际,打破了周遭的寂静。
刘翘听到这声婴啼,顿时感觉像打了鸡血,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急不可耐的与妻儿相见。
在此之前,他的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种相逢的方式,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景象。
只见妻子安静的躺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如褪色的花瓣,哪里有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