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7日
困扰安宁多日的难题终于不再打扰她的睡眠了。
建议信和班主任留任一事,有了校长的承诺,她心里也有了底。
虽然不知道吴校长是怎么解决的,总之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提及更换班主任的事情,家长群里也充斥着一种世界和平的氛围。
适应好高中节奏的学生们也都沉下心来,安安分分地重复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学生之间小打小闹的矛盾也因各项活动而被暂时搁置。
转眼,到了十一月。
天气说冷也不冷,但大家都不约而同披上了厚外套。
尤其是教室里,湿漉漉的冰冷比外面还要折磨人,明明只是坐着就感到全身疲乏。
寒风将太阳吹得倾斜,给教学楼也抹上一层薄薄的灰暗。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旬,一成不变的课堂生活终于迎来了一丝丝变化。
近日里校园内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气氛,虽然没在面上表露,但那种欢庆的情绪全都在暗流涌动。
学校没有为这届高一生举办迎新晚会,似乎都在等着这一刻,等着三十周年校庆,双喜临门,一齐把晚会给办了。
早在半个月前,各年级就争相开始报名文艺汇演的参演人员。
安宁站在讲台前面:“有人想参加吗?
开始时,大家都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犹犹豫豫,最后只有零星几个人举了手。
安宁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想参加的可以排节目,排好了找我,我看一眼。”
自从步入十一月,各个班级的节奏都在加快。
她继续说:“当然,不想参加的,彩排期间可以安静自习。”
说到这儿,她有意停顿,讲重点放在最后一句上:“但是,表演节目和学习,只能二选一。”
关胜举手:“那晚会那天能请假不?”
安宁冷眼撇过去:“不许。”
“好吧。”关胜一脸无所谓地垂下手,倚着凳子。
安宁两只手臂支在讲台,浅蓝色衬衫组成了阴天里的一抹亮色:“理解你们想学习的心情,但是你们是一个班级的同学,相当于三班的家人,我希望你们可以给自己的家人捧捧场,给为班级无私奉献的人一些鼓励。”
“学习好是一种优秀,表演好也是另一种光彩。”
就这样,在安宁的冷声宣告下,三班一共报名了两个节目,一个小品一个独唱。
谈嘉的独唱被选上了。
但小品因为内容太潮被“老古板”苏茂成给敲下来了。
被淘汰节目的人员被整合到其他节目里——一个大型的歌舞剧,由几个班级共同合作的节目。
关胜,雷好帅,周遇,还有一班几个学生参演,五班一名钢琴手负责伴奏。
确定好演出节目单后,各年级都开始了紧张有序的排练。
一般来说,他们会利用课间、大课间、以及晚自习最后一节。
周遇这个文艺委员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这些天忙进忙出,前前后后张罗了不少事项,大到舞台道具和同学应援,小到妆造和表演细节,每一个她都要亲自参与。
学校第一次正式排练前,周遇举着确定好的节目单,风风火火地闯进三班教室。
她用极其震惊的语气宣布:“我去!你们快来看看,这次节目单实在是太——太炸了!”
“什么什么?我看看我看看!”在周遇的虚张声势下,雷好帅第一个跳起来,冲了过去。
挨在周遇身边的某个女生忽然尖叫了一嗓子:“男神!高二男神是这次文艺晚会的主持人!说什么我也得去看看!”
“男神?谁啊。”
雷好帅皱起眉,食指从第一个节目一直移到最后一个节目,随后不满地说:“靠,我就说地中海怎么把我的小品砍了呢,原来跟高二撞了。他也不行啊,竟然干不过高二的教导主任。”
关胜原本趴在桌子上睡觉,校服外套遮在脑袋上,雷好帅说完,衣服底下便传来一声冷哼。
周遇说起“男神”来,用了一种自豪的语气:“林常你都不认识啊,他可是高二高三公认的校草,据我观察,咱高一年级还真没有能超越他的。”
“不信。”
雷好帅嘴上这么说着。
到了排练开始,不少人因周遇的话将注意力聚焦在了主持人身上。
主持人一共两位,一男一女,交替上场,负责主持和报幕。
女生穿的是酒红色晚礼服,犹如一朵红玫瑰绽放在舞台上,一颦一笑间,裙摆似一朵朵波浪在海洋里翻卷。
而那位名叫林常的男生更是夸张,身着白色鎏金西装,打上领带伪装成人模样,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衿贵气质,像皇室里出来的小王子。高挺的鼻梁架着一副黑色眉框眼镜,笑容斯斯文文的。
红
色礼服搭配白色西装,就像被花海簇拥着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互为映衬,绚丽夺目。
两位气质容貌都极出众的主持人往台上一站,台下演员们的目光基本都被吸引了去,无论男女,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林常举着麦克风小声对词,声音温厚清润,一开口又使大片观众沦陷。
周遇瞅着台上的人发愣。
她觉得心底懵懂的情愫又死灰复燃了。
这男生的声音是不是有什么魔力?就像寓言故事里海妖的歌声,勾着人的魂儿。
不知不觉间,周遇扯扯身边人,感叹出声:“哇,真是般配。学长学姐站在一起也太美好了。”
雷好帅浇了盆凉水:“别羡慕,明年你也高二了。”
周遇的星星眼登时没有光了:“谁跟你说这个了!”
她无语地抱起双臂,再没搭理雷好帅。
谈嘉的演出服尺码有些问题,前几日拖走读生送出去改,彩排时还是只能穿一身校服,在一群光鲜亮丽的少年少女中间,显得灰扑扑的。
她垂着头,十指交错,紧紧捏着,掌心被汗濡湿。自己以前虽然也参加过不少文艺汇演,但还没有在全校师生面前演出的经验。
她小学初中都是合唱团的,初二时母亲便以耽误学习为由,不让谈嘉参与这些社团活动了。
别说社团,连特长班也被砍了。
母亲说,家里没那么多钱,还得攒着给弟弟补习奥数。
奥数奥数,小时候连数字“8”都画不明白的小笨蛋,二年级的算术题还能错一半,这样的水平真能学得了奥数吗?
谈嘉这些话也只敢在心中腹诽,要是这些被母亲听到,肯定少不了一番臭骂。
骂她嘴巴那么毒,将来嫁不出去什么的……
哼,她才不想嫁出去呢。
小礼堂有些闷,谈嘉抬起眼望向舞台。
主持人已经退到舞台两侧了,那里是连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只能分辨出一道模糊的暗影。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一旁,哑了声的雷好帅又张开嘴:“啊?他就是你们嘴里说的校草、男神啊。我去,我好像……”
“你反射弧这么长的吗?”周遇没好气地说了句。
谈嘉脸上还带着走神的迷茫,无意识问了句:“你见过他?”
雷好帅点头:“嗯,上厕所时偶然遇到过。”
他想的不是别的。
正是月考那天他窜稀把人熏走的画面。
怪不得当时隔着门听对方的声音,还蛮好听的,天生是主持的料啊。
在两位女生面前,雷好帅没有讲过多细节,只是尴尬地抹了抹鼻子。
幸好节目已经开始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上去排舞台剧了,一学期都不见得露一次面的“体弱多病”的音乐老师,此刻正喊人去后台准备呢。
雷好帅站起来,穿着松松垮垮的大码改装戏服,摇摇晃晃地跟进队伍中。
彩排活动就靠着压缩课余时间紧张地进行着。
节目很多,如果每个人都上去演一遍,肯定是浪费时间。大部分还是要靠学生自己组织练习。
这段时间,常常能再走廊撞见各种奇装异服和举着道具的人。
在好几次差点撞到老师后,教导处发来通知,不允许学生在走廊等人流量大的地方进行排练。
身为文艺委员,责任感爆棚的周遇拍拍胸脯,跟兄弟姐妹们打包票,一定能给大家找个好地方。
她盯上了四楼五楼的活动室。
实验室不能借,画室又总有高二生霸占,还剩两个多媒体阶梯教室。
五班已经把其中一个占上了,周遇又不敢跟高年级争,熬过了坐立难安的一节课后,铃一响,就抱着书包去仅剩的多媒体活动室打探情况去了。
没多久,周遇就灰溜溜地折返回来了。
方瑾关心道:“怎么了?被别人抢占了?哪个班的啊?”
周遇沮丧地说:“一班。”
雷好帅把笔一扔:“一班?那还不简单。跟他们商量商量去,两个班轮着用也行啊,这个时候总得讲点兄弟班的情分吧?”
周遇只是摇头,声音有气无力的:“唉,你不懂。”
她看着雷好帅气势汹汹要去理论的样子,也拦不住,只好招招手:“算了,你跟我去一趟就明白了。”
隔了一会儿,两人又回来了。
周遇还是那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雷好帅比刚才更气了。
他捏着矿泉水瓶,一口气灌了大半,满脸涨红,气喘吁吁的:“我去,这光明顶,也太欺负人了。”
方瑾回头:“光明顶?”
“可不是么,非说多媒体教室是学习的地儿,还怪我们捣乱弄丢他教具,我他喵都没见过他教具长什么样!他肯定是帮
自己班占的,哼,小气鬼,土匪头子。”
他絮絮叨叨骂了好几个坏称呼,才肯将屁股落到椅子上。
等他气够了,又扭过身子安慰周遇:“同桌儿,你也别上火,咱换别的地方练去。”
“还能有哪儿啊……礼堂、活动室、连厕所都去过了。”周遇颓然地趴在桌上,翻弄着手边的素描本。
下节课伊始,语文老师正声情并茂地向大家描述某句古诗的意境,雷好帅将手伸到周遇眼前,打了个响指。
周遇拧眉看过去,脑门挤出一个问号。
雷好帅将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推过去。
【天台】。
“天台?”周遇发出疑问,突然意识到还在课堂,在语文老师眼刀飞过来之前,赶紧闭上了嘴巴。
她对天台的印象,还停留在同学口中的故事里。
几年前,有个学生在晚自习下课后从天台一跃而下,从此五楼的天台就被上了锁。
校方严令禁止任何人靠近那里。
在之后,所有的窗子外面都加了护栏,一根根冰冷的铁柱将窗外的天空切割成了碎片。
学生有的时候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来上学还是来蹲监狱的。
等到下课,行动派雷好帅已经将人员集合完毕,聚集在教室后门,争论个不停。
“你确定能上去吗?”
“天台不是锁上很多年了吗?咱们怎么上去啊。”
“撬锁?雷大帅,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技能呢?”关胜嘲弄地说。
雷好帅嫌弃地挥挥手:“害,你们想哪儿去了,谁说要偷偷撬锁的?就不能正大光明上去吗?咱们情况特殊,跟老师借把钥匙,只用于排练,理由充分且正当,为校园争光的事情,这总不至于还不同意吧?”
“还真能。”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穿插进来。
几人纷纷回头,全都噤了声。
安宁似笑非笑地站在后方。
“安老师,”背对着人群的雷好帅,并没捕捉到那一瞬间安宁微变的神色,还在继续解释,“我们保证,排练完就把门锁好,归还钥匙。”
安宁只是无奈地看着他。
谁知,下一秒。
广播响了。
“咳咳,广播通知一则。”
苏茂成的声音有些沙哑,想必是最近为了排练吼多了。
听说他还有个保留节目,在演出最后公布。
就连在节目单上,都以一串问号来代替,搞得怪神秘的。
“近日有部分学生以排练为由,在校园四处闲逛,校庆演出在即,大家一定要严抓纪律,禁止学生利用职务之便,旷课、打闹,除学校指定的排练室、礼堂,以及借用的各个活动室以外,禁止学生利用其他地方排练。尤其是天台!凡是被我抓到的,一律扣分,并罚五百字检讨。特此告知!”
“啊?”
“不是吧……”
“这……”
学生们怨声连天。
安宁轻轻捏了捏眉心。
视线扫过一张张失望的小脸,脑海中灵光一现,紧接着就对这个点子产生了一丝丝愧疚。
于是,她怀着愧疚的心情,说出了一句话。
“不如……我跟沈老师商量商量,让你们借个校医室的屋子?”
“真的吗?”周遇一时激动,抓住了安宁的衣袖。
雷好帅原地跳了几下。
欢呼着:“哎呀,可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呀!”
说完,又笑嘻嘻地冲安宁说:“嘿嘿,不愧是安老师,总有办法。”
谈嘉也恢复了神采,附在周遇耳边,脸红地说:“我都忘了咱们还有沈老师这个人脉了……”
最近,那个叫“林常”的名字,总是在她耳边刷存在感。
她都忘了,沈老师的颜值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位年轻的校医老师,平日里总是披着白大褂,衣服也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要是好好捯饬捯饬,说不定比林常更有明星范儿。
安宁也是一时逞口舌之快,说完就后悔了。
尤其是在带着一大帮学生来到校医室后,看着沈乐知抽动的唇角,脸皮更是烫得慌。
最后只能在他无奈的笑容中,投递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这下好了,又欠他一个人情。
时间紧,排练任务重,学生们礼貌道过谢后,就立刻投身到表演中,忘我地念着台词。
安宁陪着看了会儿,在被完全透明化的状态里,双脚变得无处安放起来。
正准备偷偷溜走,就看见沈乐知手里捏着两个纸杯,朝她走来。
“我的办公室暂时被占用了,安老师不如陪我去操场走走?”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