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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1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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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蓝天澄澈。

    一片云飘走了,盛亮的阳光照到白纸上又反射进眼睛,安宁被刺得看不清字,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苏茂成挂了电话朝她走来。

    “安老师,您刚说什么?”他挂断电话时看到安宁嘴巴动了动,没听清楚。

    安宁摇摇头:“没什么,我会处理的。”

    顿了顿,她还是说了:“不过我认为,学生首要的,还是该把健康排在第一位。”

    这个观点在一些以严格标准著称的老教师眼里,比较新鲜。

    苏茂成已经不止一次被安宁的话震惊到了,他又露出一种听不明白的表情:“安老师的意思是,觉得学生在校学习时,健康得不到保障吗?”

    “不是那个意思。”安宁无奈地垂下眼,有些后悔吐纳真心,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头,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下去。

    “对学生的教育不仅仅是靠学校完成的。”

    “还有家庭。”

    “如果家长不能履行这个职责,”她刻意在“职责”二字上加了重音,“如果家长把孩子全权交给学校,我希望家长也不要干预我的教育计划。”

    “您把我以上的话反馈给家长吧。”她无心在走廊开一场以教育为命题的辩论会,表述完自己的观点后,朝苏茂成微微颔首,捧着文件离开了。

    苏茂成在走廊里吹了很久的风。

    阳光晒在他的脸上,一条条深如沟渠的皱纹刻印在额头上。

    他并不反对,可许多年过去了,家长要求学校如此,学校也大都默认如此,繁重的课业压垮了一代代人的肩,鲜有人站出来打破这种不平衡的“平衡”。

    小镇的教育风气不会在一朝一夕之内蜕变,教师背负的责任依旧任重而道远。

    安宁在办公室里坐了大概一个钟头。

    她完成基本的工作后,将教案翻到扉页——上面用胶水粘着一张日历,某些特殊日期被她用红笔圈画过。

    她在今天的日期底下,用红笔标记了一个三角形。

    与此对应,在学生花名册里,部分学生名字旁也标有同样的三角形,其中就有今天没来上自习的关胜和张蕊蕊。

    还有一个颜色稍浅的三角形标记出现在下周六,新画上去的比这个旧的提前了整整一周。

    如果这件事提前发生了,是不是意味着两年后的那天……也会比上一次重生时要更早些发生呢?

    前几次重生,安宁做过不少推测,却从未押准过时间,因为就算想得再周全,也会有突发事件扰乱计划。

    她甚至绝望地认为,押中高考题的概率都比押中日期的概率高。

    与办公室里凝重的气氛不同,三班教室里隐隐散发着一股火药味。

    从安宁被苏茂成叫走后,雷好帅心里一直憋着个问题。

    他几次三番想回头叫关胜的同桌——何岩,都被周遇凶巴巴的眼神吓回去了。

    雷好帅实在委屈,在涂画着外星字符的草稿纸上写下一句话:“你觉不觉得……何岩好像不太喜欢安老师。”

    他把稿纸推到周遇桌子上。

    周遇正在画速人物写,瞥了一眼雷好帅歪歪曲曲如蚯蚓又非要占据大地盘的字,轻嗤一声:“又不止他一个人不喜欢,你去问问一班,谁会说自己喜欢那老头?管那么多干嘛。”

    周遇比较佛系,她不在乎别的同学对老师什么看法,更不在乎老师对她的关注。

    老师只对成绩极为优秀或性格极为活泼的学生有深刻印象,这是自然规律。

    唯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班主任是美术老师,而她是个美术特长生。

    雷好帅和同桌聊不下去,又伸出爪子去够前桌的方瑾。

    方瑾可是传小纸条的狂热爱好者。

    方瑾展开纸条,皱皱眉,又将其揉皱准备送进垃圾袋,忽然被一只手拦住。

    “给我。”何岩铁青着一张脸,摊开手掌。

    何岩心里正烦着,原本只是因为对化学的热爱才成为课代表,早知道每周还要轮班管纪律,他才不当这差事呢。

    方瑾连手带纸团一齐塞进垃圾袋里,满脸写着“你要是不嫌脏就来翻”。

    何岩脑补了一下早自习时同学们狼吞虎咽包子油条的盛大场面——吃得满嘴油腻,身边飘着一股菜味儿……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长得瘦,在男生中个子不算高,尤其是身边有关胜和雷好帅这两位人物的衬托,贴着头皮的板寸以及永远拧着的眉毛,让他更显得少年老成。

    再加上开学时晒了一周太阳,整个人干瘦干瘦的,还有点黑。

    被方瑾那种戏谑的目光盯着,何岩心里堵着一口气,用笔重重地在小本子上划了几道:“自习课传纸条,我记名了。”

    “记上呗。”方瑾轻哼一声。

    她不喜欢何岩,上周五发化学卷

    子时,何岩不小心把她的卷子碰落在地,还踩了一脚,方瑾叫他捡起来,他沉默地把卷子往她桌上一撇,连句“对不起”都没说。

    没礼貌。

    事出自雷好帅,本着一米八五壮汉的担当,他倾身向前要为方瑾开脱,结果刚扒上何岩的记事本,看到上面的字瞬间炸了:“卧槽?!你对着方瑾说扣分,然后记的是我的名字?”

    “我得罪你了吗何岩?”他捂着脑袋,一副头疼状。

    何岩没有接话,发泄似地又往本子上划了几笔,木着脸要回座位上去。

    他不爱去讲桌前坐着,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自习,有种不是他在监督班级,而是底下所有人在监督着他的不自在感。

    下课后,雷好帅直接去到何岩的座位前。

    何岩察觉到来人,但并未抬头,厚厚的眼镜片反着光,直接忽视了雷好帅搭在他桌上的手。

    “何岩,就问你一件事儿。”

    雷好帅懒得计较,敲敲他桌面道:“关胜昨儿不是给你桌上留了纸条,说让你帮忙跟安老师说一声他不来的吗?”

    听到关胜的名字,何岩抖了抖练习册的一角,把橡皮灰吹到地上:“不知道,没看见。”

    语气很是冷漠:“可能收拾垃圾时一块给扔了吧。”

    何岩说话时始终没看雷好帅一眼,而是冲着桌面上的灰尘说的。

    纵使雷好帅脾气再好,也被何岩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轻蔑态度激怒了:“你这什么态度呀。”

    何岩冷哼一声:“他来不来自习让老师知道有区别吗?反正也不学。”

    “走了挺好啊,省得影响别人学习。”

    雷好帅听完忍不住皱眉:“何岩,你对你同桌很有意见?”

    关胜成绩是差了点,但跟雷好帅初中遇到的小混混不一样……

    他那样是有原因的,但是作为兄弟,雷好帅不能说。

    何岩不知情,更无法和他讨厌的人共情:“总翘课的人有什么好请假的?多此一举。老师不也没说什么吗?她压根就不管……成绩成绩指望不上,我不愿意被打扰学习,说两句有错了?”

    何岩不耐烦地推着练习册,将雷好帅撑在桌面上那只惹人厌的手推走。

    小拇指被书角扎了一下,雷好帅“嘶”了一声,将手拿开:“啧,你说我俩就算了,别带上老师。”

    “说她怎么了?我说的就是她,安宁!也就你们把她当个好。对同学努力的成绩视而不见,只会挑点生活上的事假装关心,谁在她面前表现了她就偏心谁,开学这么多天了,就开了一次班会……”

    “卧,槽?”雷好帅被他这句惊到,怒极反笑。

    身为住宿生,大大小小的八卦、吐槽他都听了个遍,也没过心。班主任任职的事从开学就有争议,而且从他的角度,安宁并不是甩手掌柜型的,她在某些方面挺负责的。

    可满不满意是一码事,对待长辈的尊重总得有吧?

    雷好帅急得想讲道理,无奈腹中墨水不足,说出的话还是带上了刺,满满的攻击性:“你有啥不满的就说呗,在背后说人很有本事?安老师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她偏心……她偏你哪门子心了?”

    何岩也不装了,伸脚“咣当”一下踢向桌子:“凭什么你自己违反纪律受的伤,老师一句批评没有反而还优待你?你对得起误伤到的其他同学吗?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连环炮一样的问句,把雷好帅喷得原地摇晃,平白无故被冤枉,他忍不住自证:“我道歉了的。”

    “老师训我的时候你又没看着。”

    何岩越说越激动,根本不管雷好帅解释了什么,自顾自地发泄:“关胜翘课去网吧,写张字条就能请假,这算什么啊?一句让同学团结就了事,那关胜打扰我上课的时候老师管过吗?”

    谈嘉也听不下去了,最主要的是,刚刚何岩踢的那一脚桌子,吓到了坐在前桌的她,更激怒了她,于是转过身来加入舌战:“不是,借了本英语书就叫打扰了啊?他又不是天天借。你说他打扰你学习,那你有好到哪儿去了?你踢我凳子不也在打扰我学习吗?”

    何岩憋红了脸。

    有了帮腔的人,雷好帅缓了口气,又来了劲头,叉着腰横在何岩桌前:“怎么,成绩不好就不能请假啊?你怎么知道他是去网吧?就不许他家有点事啊?”

    “周末自习本来就自愿上。你算老几啊?给个鸡毛就当令箭,当个课代表真牛死你了。”

    雷好帅正在气头上,伤口又疼又痒,自己那无情老爹还把他扔学校不管,本就委屈了多日,偏偏遇到个没礼貌的,说话难听了不少。

    何岩极怒之下一巴掌拍着桌子站起来:

    “我说老师偏心,你急什么?你是被优待被照顾的那个,要不是我这话刺到你这个既得利益者,你会站出来反驳吗?成绩不好、不守纪律、干扰同学……我哪条说错了?”

    他把笔一摔:“跟你们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特长生没话说!”

    “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说完,何岩便要离开座位,却被雷好帅反手扯住衣领。

    雷好帅的同桌周遇也站起来,她原是为了给自己的厕所搭子谈嘉撑腰,却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特长生”这些词刺痛。

    周遇:“你tm看不起特长生?”

    雷好帅:“你tm说谁老鼠屎?”

    撕扯的混乱中,看不清是谁先出的手。

    最后,还是看热闹的同学喊来了教导主任,才硬生生把扭打在一团的人分开。

    参与的人被叫出去,在走廊站成一排。

    苏茂成气得够呛,训完学生后,又去了物理组。

    “安老师呢?她人呢?”

    办公室里的老师摇摇头:“安老师好像不在学校,刚刚看到她出去了。”

    “……”

    苏茂成脸色更黑了,“这群无法无天的学生都快把教室拆了,她作为班主任竟然不在!”

    一班老师乔尚头也不抬,语气冷淡:“再忍忍吧,新老师不已经在招了吗。”

    苏茂成沉默地点点头,已经把之前被安宁触动的那番言论忘到了脑后。

    坐安宁对桌的老师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新闻:“嗯?要换掉安老师啊?”

    苏茂成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摸了摸鼻子道:“不是我的意思,还得参考安老师意见。”

    走廊外,学生们一水儿的垂着头,雷好帅时不时抬起眼皮偷瞄物理组的门。

    靠近门上方有一扇小窗,苏茂成个子不高,从雷好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脑袋最顶部的光头和四周黑中带灰的稀疏毛发。

    就像一个荷包蛋在窗子里来回移动。

    想到这个设定,雷好帅嘴角忽然开始抽搐。

    “你抽什么风?”身边的周遇不解地问。

    雷好帅轻轻碰了下她胳膊,示意她朝上看:“哎,你看那儿……看地中海的头……”

    他说得断断续续,像在强忍笑意,示意周遇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往门里瞧上一眼,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笑场。

    周遇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只望过去一秒,便迅速把头低下去,肩膀轻轻颤抖。

    同学之前奇奇怪怪的笑点和没来由的默契,总是会像一股风,吹进每个人的耳朵。

    “噗……”

    细微的笑声在走廊里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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