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情重义
“地震了？”
穆骁抬起头，看着头顶亮闪闪的水晶吊灯。
还好，震动不算剧烈，很快就消停下去，穆骁屁股底下的欧式雕花皮椅纹丝不动，黑漆古董办公桌也稳稳当当，只有高脚杯里的猩红液体微微摇晃。
“看来鸿洲堡不常地震。”坐在桌对面的男人含笑道，“否则穆统领也不会这么惊讶。”
“众所周知，极北荒原是片贫瘠的土地，这里的每一天都死气沉沉，别说这么大的动静了，就连声鸟叫都是稀罕事。”
穆骁拿起酒瓶，要给客人半空的杯里续上，“没想到原血联盟突然大驾光临，就给鸿洲堡带来许多的热闹。”
对方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伸出手止住了穆骁，“这酒很难得吧，至少鸿洲堡肯定不出产，一定是从荒原外送来的，穆统领该好好收着，自己享用。我这个人不怎么好酒，尝一口也就算了，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
穆骁微微皱眉，将酒瓶塞好，收进桌边的小冰柜，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客人开门见山道：“极北荒原里失踪了三个特别行动队，我的任务是找到他们，无论死活。在任务执行期间，我会以鸿洲堡作为驻扎点，需要的给养和燃料，我会每三天列一张清单，按照原血联盟条约，鸿洲堡有义务全力配合我们行动。”
给养？燃料？要多少？
穆骁用食指敲着椅臂，试探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机甲呢？你们城外还有其他部队吧，知道确切数量，我才方便为你们准备物资。”
“这个我恐怕不能告诉您。”
“那你们的行动范围是什么？打算走哪条路线？是否需要我们的部队支援？”
“支援不必了，请相信我们能应付自己的任务，至于行动范围和路线……很抱歉，这个我也不能告诉您。”
“那你能告诉我什么。”穆骁握紧了椅臂。
“我能告诉您的，已经都说完了。”客人摊开手，年轻的脸上真诚而恭敬。
这个娃娃脸可真够讨人嫌的！
原血联盟调查员——明明担任这样凶名赫赫的职务，偏偏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笑得满脸真诚无辜，以为这样就能把人都骗过去呢！
可恨原血联盟惹不起，否则穆骁都不会放这个混蛋进办公室的门。
“既然如此，那调查员就先去忙吧，有什么需要直接联系后勤官。”穆骁忍下翻脸的冲动，端起杯子送客。
但客人稳稳坐着不动，脸上浮现几分好奇之色，配合那张稚嫩的娃娃脸，就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年轻学生，“穆统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能不能见见周立简？”
穆骁摇晃酒杯的动作一滞，“见他？有什么事？”
“不瞒您说，我原来也是个格斗师。”客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虽然后来转进了机甲部队，不过周立简我一直挺崇拜的，这次来鸿洲堡执行任务，就想顺便见见他本人。”
穆骁嘴角浮现笑意，重新陷回柔软的座椅中，翘起二郎腿，“真不巧，周立简眼下不在鸿洲堡。”
“啊？”客人下意识反问，“那他去了哪里？”
“很抱歉，涉及鸿洲堡机密，这件事我也不能告诉您。”
……
……
回想自己原话奉还后，客人那吃瘪的表情，穆骁一整天都心情大好，连午饭出现了最讨厌的卷心菜都没有生气，耐心地哼着歌，一点点挑出来扔进垃圾桶。
“统领，原血联盟的人已经离开堡垒了。”穆骁的心腹属下，堡垒后勤官韩遥进来报告，“他们临行前，要走了五十个基数的弹药，外加三十箱燃油。”
五十基数！三十箱！
穆骁心中滴血，原血联盟可真是狮子大开口，鸿洲堡整个雪季巡逻也就只需要二十个基数！
“怎么我们的阿尔法消耗没这么高。”他酸溜溜地说。
韩遥小心翼翼道：“原血这次来，光堡垒里就停了十台阿尔法，等在外面的可能更多。他们卖给我们的，也就只有三台而已，何况您还给了周指挥一台。不过每次探访周指挥的人，都会去检查机甲，周指挥从来就没碰过。”
“啧。”穆骁闻言挑眉，“都一年多了，他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就打算在那个破仓库待到老死？”
“周指挥……可能还是对您的决定耿耿于怀吧。”韩遥配合着叹了一声，“按照您的命令，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去送物资，探访的过程中也会仔细观察周指挥，他意志很消沉，每天用烟酒麻痹自己，和从前判若两人。”
穆骁眉头一松，低声问：“不像装的？”
“不像。”韩遥确认道，“派去的人都是您的直属，和周指挥交情不深，他们都很肯定。”
穆骁托着下巴，琢磨了一阵，转头对韩遥道：“这样，你亲自去一趟，我特别拨一台机甲给你。”
“这时候？但还不到预定送物资的时间，尤其进了雪季，应该延长到三个月一次。”
穆骁交待道：“就说我担心他雪季过不安稳，特意多给他送些物资来，具体的客气话你会说，要让他体会到我对他的关心和担忧……对了，还要告诉他，原血联盟派人过来了，言语之间打听过他，让他提高警惕，最近不要出门……”
忽然顿了顿，穆骁挑起嘴角，笑着摇头，“看我，都忘了，他那残肢断臂出不了门。总之，你这趟去，最关键的是把那台阿尔法机甲要回来，既然他摆明了不会碰，白白放在那儿就是浪费资源。”
“这会不会传出不好的风声？毕竟是您特地将那台阿尔法送给他，代替他的手和脚，请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到鸿洲堡主持大局。当时现场的人都把您的举动传扬出去了，大家都很感动您的重情重义。”
“所以你的任务很重要！既要让周立简不多心，也要在大众面前有个合理的解释。”穆骁按低韩遥的肩膀，凑近他耳朵低声嘱咐。
很快，韩遥带着满脸敬佩的表情，抬起头，“我明白了，还是统领英明，我这就准备去见周指挥。”
“称呼记得换一换，他早已经不是战斗总指挥了。”
穆骁挺直背脊，抚摸着办公桌光滑油亮的漆面，淡淡道：“以后叫他周立简。”
……
……
“咳咳……伏雪焰！”
周立简推开洞壁外的落石，艰难爬出凹口，在黑暗里大喊：“伏雪焰！你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被洞窟回荡开，一层一层，传到远处时，已模糊在一起，辨不清每一个字究竟是什么。
周立简揉了揉耳朵，身处爆炸核心地带，巨大的轰鸣不可避免对他造成了点损伤，也许伏雪焰在某个角落里回答了他，但尖锐的耳鸣让他什么都听不清。
没错，他下意识觉得，伏雪焰肯定还活着。
她生命力那么顽强，这点小爆炸，根本炸不死她。
周立简点亮防辐射服的应急灯，为洞窟照明，继续喊着伏雪焰的名字。
他内心怀着一种强烈的期待，想要看她创造更多奇迹，想看见她从某个角落里走出来，依然毫发无伤。
让他再次感受到那种生命的力量。
爆炸后的洞窟，能见度很低，浮灰和烟尘弥漫空中，应急灯照出去，光线却被漫射开来，朦胧成暗淡的一团。
人呢？怎么一直不说话？
周立简从洞窟头走到洞窟尾，连炸成废铁的阿尔法机甲、变成平地的秘密仓库都检查了，始终没有发现那道身影。
他的目光落到满地碎石之间，自山壁上震落的石块层层堆积，将洞窟填没了大半，连暗河都已变得狭窄，水流声更加汹涌响亮。
周立简半跪下去，用血肉的左手和机械的右臂相互配合，开始在碎石中挖掘。
“伏雪焰，你可别让我失望。”
越往下，碎石就挤压得越坚实，数百吨的重量向下沉，足以将被掩埋的事物碾压成粉。
但周立简什么都没想，他持续不断地向下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肯定还活着。
持续不断的运动，加剧了旧伤的隐痛，全身套在防辐射服里，汗水浸透了全身……周立简都没有在意。
直到他碰到一个柔软的事物。
周立简一顿，猛地加快了速度，将挖出来的坑洞继续扩大，终于，他用布满灰尘的防辐射服手套，顺利地握到了那只手。
伏雪焰跪坐在一个圆形的空间内，周围的沙石碎土都与她隔出一段真空，她身上毫发无损，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裙子好端端的穿着，长摆刚好掩住她赤||裸的双足。
看见周立简，她有些吃惊，也松了口气，“我来把棉衣送还给你，顺便帮你清理噬兽。以你的情况，不适合进行战斗工作，由我来做效率更高。”
周立简的视线往下移，看见她怀里抱着他的棉衣。
“你……”他咽了口唾沫，“送棉衣？”
“是的，没想到会爆炸，我正在想怎么从里面出去，你就挖开了沙石。”她无意识地勾起嘴角，“谢谢。”
周立简盯着她。
在昏暗的光里，在漫天飞扬的灰尘里，其实她只是微微弯了弯唇，稍纵即逝，谈不上笑容。
但周立简却惊叹，自己看到了生命的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