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
第七章家
易秉竹之所以不愿让谢知砚带他去,其实是因为他要在日出前赶到山上。
而谢知砚居然应着这古怪的要求,易秉竹猜是谢规安让他跟着的,也没有多说什么。
车把他们送到了旅店,他们囫囵眯了几个小时,在日出前赶了过去。
途中还路过几家卖纸钱纸衣等物品的小店家。
“要么?之前跟着我妈来这,她总要买几捆上去烧。”谢知砚指着纸钱问。
“不用了,有东西烧。”易秉竹拍了拍书包。
谢知砚到了墓前才知道,易秉竹书包里自带了几幅画。
这里的墓不似其他地方,这里几处碑,那里几处碑,而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杂草看样子也有人定时专门来清理。
易秉竹定在原地,单手扶着背包肩带,垂眸开口道:“那个,我单独有话要和她说。”
谢知砚明了,走到远处刷手机去了。
易秉竹打开手机灯光,从包里取出抹布,仔细擦拭墓碑,碑前的字逐一清晰:
慈母宋浅序之墓
1983-2011
远天边似稀释的墨水,熹微在云里挣扎,试图冲破层层桎梏。
山中雾气湿凉,易秉竹只着一件薄恤,他的手指抠在地上的石砖上,力度大到指甲盖轻掀,细碎的砂砾镶入指缝,锐磨着痛觉神经。
可他感觉不到疼似的,唇齿带着心脏一同颤动着,尝试着同在无数个梦境一般,平静温和的唤他母亲一声:
妈——
他在心尖口唤了亿万次,真正到了这里却像个哑巴,怎么也叫不出声。
“易鑫被抓了,您终于可以安心了。”易秉竹怎么也开不了口,便想说点让她开心的。
他继续道:“他他娘的活该,无期是便宜他了,那些年他无端打骂你,不顾所有人反对,把你送进精神病院,我早就期盼着这一天了。”
易秉竹黯然呢喃了很久,最后拍掉手上的砂石,轻抚着碑石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现在我住在哪里都一样,那么家到底是什么?”
话落,易秉竹便觉得自己冒着傻气,一定是没有睡饱导致的精神错位,才说出如此糊乱话。
家?没有母亲的地方就没有家,易秉竹颓嘲地想着。
他拿起几幅画,烧了起来,声音哽颤着:“您的梦想写在日记上书写了很多遍:去游祖国的大好河山”
易秉竹虽然这些年没有去过几个地方,但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都画了下来,可惜无处可烧给宋浅序。
现在,终于也可以烧去给宋浅序了。
忽地,柔风拂过,草地窸窣,易秉竹感知到什么,凝神往那处望。
可惜,是谢知砚从远处走过来了。
“太阳要升起了。”谢知砚对他说。
易秉竹眼里黯然。
他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却多么希望是宋浅序显灵,来到他身边,与他说话。
远天边的的微光终于突破了云层,渐渐亮了起来,渡上一层金黄的光。
宋浅序还在世时,最喜欢的事就是在天亮前叫她儿子一起望日出,两个人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感受大自然的壮美。
她欣赏的不仅是日出的美,还是一种每天是积极向上的态度。
太阳总会升起的,自己终有一天会变成光,成为儿子的榜样。
这次易秉竹来,要再次与她一同看日出。
易秉竹缓慢起身,尽量减少半跪久了的眩晕感。
他和谢知砚并肩站在原地,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太阳升起处。
山中薄雾渐散,几幅画被烧成碎片,随风舞上了天,火焰舔舐着纸面,那火光仿佛要和金芒万丈的初日融为一体。
易秉竹余光瞥向谢知砚。
少年的衬衫后摆被风微撩,光逐渐勾勒着他的发丝、脸庞再到衣物,他的瞳孔由暗棕过渡成琥珀色,映着一抹初升的红日。
“你”易秉竹呢喃道,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谢知砚闻声扫过来。
多年后,易秉竹再次回想这一幕,早已忘记了凌晨赶来的疲惫,忘记了山中入骨的寒气。
唯忆起那个浑身载光的少年,眼里的炽热,叫人挪不开眼。
易秉竹坚信他的母亲宋浅序,是真的听到了他的话,显灵了。
她用悄无声息的方式,帮助他重新定义家的概念。
可惜这时的易秉竹想不到那么多,又轻抚墓碑,说:“你咱我们回去吧。”
“嗯,和宋妈告个别吧,”谢知砚想了想,又说,“大黄没有换新鲜水,别渴死在那。”
易秉竹悄悄和对着墓碑柔声说了几句话,转身毫不客气恶狠道:“就它金贵,有本事别喝水,省的整天叽叽喳喳。”
“那什么你去过四川吗?”谢知砚诚恳问。
“没啊,挺想去那吃火锅的。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问一下,你是否专门拜师学过川剧变脸,简直不要太有天赋。
论易秉竹他们这群男生在课间都热衷做什么?教室里打篮球必得榜上有名。
这天因为下节是体育课,班上人已经下去的差不多了,他们在教室为等会的篮球大战做热身,把手里的篮球传得“碰碰”响。
“好球!”徐沐卿接下篮球,向艾则孜抛了个媚眼。
引来一阵嘘声,艾则孜有被恶心到,跑上讲台,猛捶徐沐卿,趁机夺过球,大喊:“我竹,接着!”
易秉竹正在收拾书包,完全没有准备好接球,但艾则孜一脸“相信你”的模样过于真挚,他抬手尽力一接:“嘿。”
球被手掌撑起,发出摩擦的声音。
居然真接到了,徐沐卿等一众人吹了声口哨,艾则孜则向他竖拇指。
当易秉竹要嘚瑟的吹起嘴里的泡泡糖,“谦虚”地表示承让时,他发现讲台上的那俩货呆若木鸡,其他人也陷入了沉默,共同指了指谢知砚那里。
易秉竹僵硬回头,乖乖,他方才接球时把谢知砚桌上的椰汁撞到了,洒了一桌。
“!”
谢知砚面无表情,正在火速抢救他桌上的书和卷子,还没来得及骂人。
易秉竹后知后觉感到腿疼,他顾不上痛,连忙抽起几张纸巾,给谢知砚擦他卷子上的椰汁。
万万没想到,卷子沾水后过于软绵,擦水的力度又没有把握好,被戳破成大窟窿。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易秉竹仿佛置身北极,冷汗直流。
教室里众人反应过来,去拿拖把的拿拖把,去找抹布的找抹布,总之都脚底抹油溜了。
仅剩谢知砚暂时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笔尖朝易秉竹桌上的橡皮一扎,笔杆顿时稳当立起,他“慈祥”地看向易秉竹:“解释一下?”
“哈?那个,接了个篮球”易秉竹声音越来越小,他盯着那张搞破的卷子,是张作文纸,还是已经写满800字的那种。
他立刻想起了被作文课支配的恐惧。
那简直是:
累死累活还不算,头断笔断肝肠断。
换作自己没了半条命写完的作文被毁了,他早就冲上去把人大卸八块子。
“去,”谢知砚拿过徐沐卿递来的拖把,对易秉竹冷哼道,“去老师办公室再拿张回来。”
易秉竹忙不迭去老师办公室顺了一张,一路小跑回教室,其他人帮忙收拾完,听到预备铃下去集合了。
教室里只剩谢知砚一个人,从远处看他的眼眶竟然有点红红的,易秉竹三步并两步凑近一看。
谢知砚仰着头半眯着眼,眼里饱含透明液体。
易秉竹马上递上新的作文纸,悻悻道:“没必要砚哥,要不我替你写作文”
谢知砚将要盖上眼药水的手:“”
易秉竹随意瞥见眼药水的眼:“”
易秉竹一脚碰到了椰汁的瓶身,易拉罐在地上轱辘滚着,他没由来的觉得自己最近可真够背的,总是在出囧。
或许真应该去马云爸爸那里淘一个“水逆退散”的牌子,天天挂书包。
易秉竹捡起瓶子,准备去扔到垃圾桶,突然眼前一亮,退散不少,他的脸上露出微妙的笑,逗着谢知砚:“你是不是喜欢这样的,难怪经常喝。”
谢知砚寻着他的视线看椰汁的封面:
封面中有一位身着白衣的性感美女,她将手绕过头部放在端起来的椰汁上,身材曲线更加玲珑有致。
学校的女生的确极少有这一款。
易秉竹觉得好玩甚至还模仿了一下动作。
谢知砚深吸了一口气,不明意味的笑了一下,颔首道:“对,我喜欢。”
十分钟后。
操场上踢足球的人笑着拍了拍伙伴的肩膀,让他们向花坛那边看,打篮球的人也因分神看花坛去了,被队友骂得狗血淋头。
而所有路过花坛的女生,都放慢脚步,捂嘴偷笑,与同伴窃语。
易秉竹生无可恋地站在花坛前,被迫摆出与椰子封面上那个女人一样的动作,谢知砚还专门去小店买了瓶椰汁,力图达到最佳效果。
谢知砚对着他,拿着手机“咔嚓”,闪光灯要把易秉竹亮瞎了,把他前后左右拍了个360无死角。
易秉竹望向那些路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嬉笑人群,不由得抬头仰天,满面沧桑道:“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
“不要抬头嘀咕,对就是这个姿势,别动!”谢知砚指导着,宛如专业的摄像师。
两人今天都没有去打球,而徐沐卿和艾则孜打完球后,在中场休息时,下场慰问易秉竹同志受辱的幼小心灵。
“我竹,妖娆啊,妙啊!”艾则孜笑得前仰后翻,不得不扶住徐沐卿,防止自己一屁股笑到地上。
“夺笋呐,山上的笋都要被夺完了吧,哈哈哈,我竹别动。”徐沐卿好不容易扶住艾则孜,掏出手机也拍了起来,今晚朋友圈收获多少个女生的赞都美滋滋想好了。
高二九班的女生更是直接不走了,赖在花坛旁边围观。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黄钰甜旁边的女生问。
黄钰甜微妙一笑,满肚子坏水对旁边女生说:“他们呐……在调情。”
旁边女生作捂脸状:“嘤——磕到了,磕到了。”
“这叫《傲娇校草与逗比转学生那些不可告人的二三事》。”黄钰甜继续补充。
一群女生小声嗷道:
“钰甜,写吗,写吗?”
“钰儿,大家伙就指着你吃糖了!”
“递笔,递笔,快快快,钰甜搞快点!”
……
这边的谢知砚心满意足的用手指,将手机上拍的照片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反复好几次,小声自言自语道:“的确挺喜欢这一款。”
易秉竹站在那头没听清,问:“什么?”
迎面飞来谢知砚破的作文纸,糊在脸上。
易秉竹连忙扒开卷子,只见谢知砚白眼道:“什么什么,我叫你一声猪,你敢答应吗?”